六月初七日,沈玉耀乘坐车辇从皇宫出发,一路在百姓的围观之下出了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敬宇山去了。
禁军和京州府兵两厢出动,将京城和附近是看管的严严实实,严禁身份不明之人的靠近,同时沈玉耀身边,出了几个宫中的宫人与心腹大臣外,那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这一切,都是为了最大程度上的保证沈玉耀的安全。
毕竟她是大庄未来的君主,如果她出了事,那大庄基本上就完了。
更不要说还是在草原刚刚被大庄给打趴下的时候,这个时候更有不少人心怀怨恨,想要报复沈玉耀,必须要千防万防。
到了敬宇山,沈玉耀想要下车登山,都被元石陆和杨青联手劝住了。
让她千万注意安全,最好是直接叫车辇入敬宇山上的行宫。
“不必太过小心,吾既然要继承皇位,承担天下之责,自然是行得正坐得端,光明正大,没什么好怕的。”
沈玉耀自认身手还行,身边还跟着那么多人,这要是还能有生命危险,那真是老天不让她继位。
沈玉耀一路走来还是挺顺利的,她不觉得在临门一脚的时候,会出什么差错。
当然,确实该小心一些,毕竟如果因为她过于自大而出事,那沈玉耀一定会气死。
沈玉耀就是劝元石陆与杨青别那么紧张。
登基大典是一群人享受从龙之功成果的时刻,也是皇位继承者得偿所愿的时刻,理应是君臣同乐才对。
只不过因为先皇新丧,他们不能表现的太高兴,但也大可放松些,不要紧绷着。
元石陆和杨青应了声是,同时接着警戒的看向四周,没有半分松懈的意思。
沈玉耀见他们还是很严肃,想了想决定听话坐车辇上山,不让手下脆弱的神经再受任何刺激了。
她可真是个非常体贴的好上司。
希望她的手下,日后可以好好给她干活,不要搞事情!
敬宇山祭天登基,是自庄高祖而来的习俗,说起来似乎是自古以来,其实算一算距离庄高祖登基至今,也不过三十余载。
三十多年光阴转瞬过,而执掌神器的人,却已经换了两拨了。
沈玉耀身穿玄朱二色衮服,头戴沉重的冕冠,这一身少说有二十多斤重,但凡是个身体不好的,都能被压趴下在这儿。
但是沈玉耀却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并不能具体感知到那些重量,天地间的一切都像是被蒙了一层看不清的纱,她唯一能看清的,只有手中沉甸甸的装玉玺的盒子。
那代表着天下归属。
皇帝啊……
礼官高声朗诵着祭文,晦涩拗口的文字化作一种似乎真的能沟通天地的语言,人人肃穆的站在祭坛之下,静静等待着新皇的诞生。
沈玉耀想,她没有任何一个时辰,像现在这样,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即将成为皇帝,成为天下臣民人人敬仰的共主。
权力即为生杀予夺,现在她犹如神明,一个念头即可翻云覆雨,捣乱山海。
但同时她又再得到权力的同时,极端的克制着自己。
她不能行差走错,因为历史赋予她的使命,她还没有完成。
使命的责任是一把枷锁,它存在一天,沈玉耀就永远不会迷失在权力之中。
祭文终于念完,沈玉耀也已经走到了最高点,她回过身,居高临下的俯瞰江山,人在其中变为微小如尘埃的一个点。
正是这些一点一滴的力量汇聚起来,才构建了这个伟大的国家。
大庄,注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今,昭告天地,庄朝新帝继位,尊号玉阳大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部尚书赵勤扯着嗓子喊,最后伏地行大礼,叩拜新皇。
底下的礼部官员一层层的喊着赵勤的话,最后传入底下朝臣之耳,他们与赵勤一样,跪地高喊。
天地间一时只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回荡!
群臣叩拜,新皇登基,宫廷的画师将疯狂记下眼前的场景,回宫后画笔挥洒,画下《新阳元年六月七玉阳大帝登基祭天图》。
日光高悬,明亮温暖,驱散人间所有阴暗,年轻的女帝高举玉玺,站在最高处,犹如神灵降世。
众臣俯首,那一瞬间连天地似乎都低下了头颅,为女帝献上一切忠诚。
在登基大典之上,出了百官外,还有外国的使臣,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人,便是草原王庭的左亲王哈撒西。
他此前被沈珉玥抓住了,沈珉玥回京,自然带上了他,到了京城,除非哈撒西是长着翅膀的鸟人,否则不可能在没有沈珉玥同意的情况下,回到草原的。或许意识到了自己并不是太好的处境,哈撒西的态度比以前要好了很多,即便方九娘说几句不好听的嘲讽之言,他也不再动辄露出不屑的高高在上的神情。
再加上曲川已经将王族珍珠送到京城来,草原大败,无力救回他这个左亲王,因此哈撒西留在了京城,以草原王庭使臣的身份。
甚至还得到了旁观登基大典的殊荣。
不知道有多少小国使臣对哈撒西羡慕不已,他们的国家太过弱小,虽然大庄很慷慨好客,允许他们出人旁观,但是给的份额太少了。
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人,比起草原王庭那边几乎全员都被允许参加,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但那些小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大庄没有欺凌弱小国家,甚至给与他们一个名额,让他们能和强国站在一起,已经是非常友好的举动了。
他们如果还不知足,那他们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草原王庭惨败的消息犹在耳边响起,草原王庭的左亲王都被迫留在京城当质子了。
是的,他们在羡慕哈撒西的同时,又在看哈撒西的笑话,只看等那位大庄新帝登基后,腾出手来如何处理草原的事情了。
登基大典很快结束,下午所有人都往回赶,沈珉玥终于有了空闲,可以跟沈玉耀说说话了。
这几日忙的她是脚不沾地,沈氏宗亲们一直找她,询问她外出这些时日的事情,还有有关草原王庭的事。
把沈珉玥是烦的一个头两个大,同样的事情,她翻来覆去不知道讲了多少遍,到最后同样的话她几乎能背过来了。
然而沈氏宗亲那边还是并非每个人都同意,将草原纳入大庄版图。
“但只要再给臣一段时间,臣一定能说服他们,陛下想做之事,一定能成功。”
在沈玉耀面前,沈珉玥非常自信。
沈玉耀打量了一下沈珉玥,出去这段时间,对沈珉玥的历练意义很大,现在的沈珉玥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和以前的沈珉玥相比,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陛下何故如此看臣?”
沈珉玥被沈玉耀看的心里有点儿毛毛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次从明州回到京城后,沈玉耀变得和她印象中不太一样了。
或许是权养人,现在的沈玉耀不怒自威,没人能在她的打量下依旧保持镇定。
那双眼睛,比鹰的眼睛还要锐利。
“只是觉得六姐已经能独当一方,是个大人了。”
沈玉耀非常欣慰的笑了笑,笑的沈珉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明明沈玉耀比她还小,这副长辈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以前,沈珉玥绝对会跟沈玉耀直接开始斗嘴,但是现在,她所有想法都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句谢恩。
“多谢陛下谬赞,臣日后必定会更加努力,为陛下效力。”
沈玉耀有些遗憾的垂下眸,嗯了一声,又恢复她温和的君主模样,“明王这次带回来的质子很有用,草原的事情尽快让宗室们统一意见,朕不希望等到该融入草原的时候,朝堂上还有不和谐的声音。”
“是,臣遵命!”
沈珉玥应下后,便从车辇上下来,落地的瞬间,她转过身去看车内,落下的车帘挡住了帝皇的脸,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剪影。
挺直的背脊与威严的气势,让人心头一颤。
车上的人,注定与软弱无关。
沈玉耀隔着车帘与沈珉玥对视了一眼,然后她看着沈珉玥卑微的低下头,在车旁老实侯着,等车辇离开,才动身回自己的马车上。
得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沈玉耀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当代价真的出现时,人总是会奢望能少付出些许。
沈玉耀闭目养神,放空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开始认真思考有关吞并草原一事,不再将情绪放在失去的东西上。
而沈珉玥回了自己的马车,还不住的眺望前面的帝皇车辇,高大的车辇遮蔽了前路,同时又引领着后者前行。
“殿下不高兴吗?可是陛下呵斥殿下了?”
一身华服,做大家小姐打扮的方九娘在察觉到沈珉玥不对劲后,立马贴心的询问。
沈珉玥摇摇头,“陛下不曾呵斥于吾,还夸赞吾,长大了,已经能独当一面。”
方九娘很喜欢陛下这段夸赞,如果这段是能对她说就更好了。
对于现在的方九娘来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成为大人,为沈珉玥做更多事情。
“既然陛下是夸赞殿下,那殿下何故还闷闷不乐?”
闷闷不乐?沈珉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只是觉得不太对……”
沈玉耀是她的七妹妹,明明她才是更小的那个孩子,却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了。
“罢了罢了,没什么好想的,为陛下效力才是要紧之事,哈撒西回来后,有说什么吗?”
“并未,他回来后就一直低着头,垂头丧气的。本来他听说草原的使团过来后,就一直想着要见那群人,今日有机会,他却不去见了。”
方九娘一直在暗中盯着哈撒西,她有异于常人的听力与视力,再加上身材矮小,盯人时很难被人发现。
“还得继续盯着,可能是白天人多眼杂,他不敢冒头。”
沈珉玥也不太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反正一直盯着就是了。
“是!”
哈撒西在想什么呢?
他的脑海中一直在回想一个画面,那就是那位大庄的女帝,一步步登临至尊之位的画面。
新帝身上穿着犹如彩云一般流光溢彩的衣服,她头顶是价值连城的玉石,手中是天下人趋之若鹜的玉玺。
哈撒西看不到女帝的脸,但他认为,那一定是最美的模样。
那是在草原上,从未感受过的震撼。
即便是他兄长哈萨伊继承草原之王的位置,封他为左亲王时,他都没有像现在一样的激动。
如果那是他的君主,他愿意对她俯首称臣。
如果那是他的敌人,他不愿意挥舞长刀,砍向对方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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