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状闻言又要接话,王绾担心他激动之下心悸发作,忙劝住他,自己则顺着君王的话头道,
“王上,如此危难之际,是商君意识到我秦国最大之弊端,在于“国贫国弱”,弱国穷国之老秦人士卒,虽凭着一腔与国同生共死的悲壮勇气在硬抗,但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兵器不如人,战马不如人,在这场漫长的中原争霸之战中,仅有勇气,如何能跟列国竞争?”
“他首先解决的,便是“穷”之大难题,商君深知秦国地处山间内陆,又无甚矿产盐石,若要富国兴兵,是走不了齐国“以商谋利”之路的,遂以《垦草令》率先从农业着手开启变法是以,臣等恳请王上,遵守商君重农之道,勿要大兴商道让庶民四处奔走谋利,以致误了春耕秋收之农时!”
《商君书》有言:民强则国弱,民弱则国强,治国之道,首在弱民。
商君之法的重中之重,首在“战”,而战之根基,在“农”。抑商,为的正是“使民无得擅徙,令民归心于农”。
他改税收之法,收取泰半之重税,一是为以举国之力筹集军粮,二是为与民争利,让民众年复一年忙于解决温饱,如此一来,民“无所于食,必农”。
而他的“道”,站在统治阶层的角度,确确实实让秦国获得了强国之法宝利器。
大臣们齐声含泪高呼道,“商君之法乃秦国立国根基,恳请王上勿忘商君之法,勿兴商道,勿要强民啊!”
君王乍然念起这封为秦国求来救命稻草的求贤令,让众人皆是涕泪连连不止,一时殿中呜咽声四起。
桓猗抬起衣袖呜呜地擦着泉涌而出的涕泪,也顾不上再钳制嬴仲雍了。
终于一跃而脱身的嬴仲雍,这回倒未再破口大骂,只流着泪感伤地面朝嬴政大呼道,
“政儿,政儿啊!你本是我嬴氏最聪慧、最有远见之人,你既知若无孝公此令、若无商君助秦,我秦人早亡了,为何还执意违抗先君们世代相承的商君之法?难道,你将献公孝公之志全忘了吗?你将商君的大恩大德全忘了吗?”
年轻的君王神色黯然摇首眺望着殿外,感怀道,“祖先字字泣血之言,嬴氏后人怎敢忘?商君椎心刻骨之大恩,秦国怎敢忘?此事,寡人一刻也不敢忘”
嬴仲雍见对方有松动之意,又上前一步,叹着重气道,“政儿,想来你并不知晓,我嬴氏一族遭受的屈辱,远比秦国遭受的屈辱更久啊”
原来,嬴氏先祖乃黄帝曾孙颛顼后人伯益,因其与大禹一同治水有功,得帝舜亲赐“嬴”之姓,又以帝女嫁其为妻。(3)
武王伐纣之时,殷商亡于鹿台大火之中,周公旦奉行“以殷治殷”之道,分封纣王之子武庚于殷地,又以武王之昆弟管叔、蔡叔、霍叔在殷地周围设下三国监视武庚,三人并称“三监”。
待武王薨逝之时,武庚利用三监对周公摄政之猜忌,暗中拉拢昔日旧臣煽动三监叛乱,本想趁机推翻周王室光复殷商,却被周公亲自东征击败,武庚死了,拥护殷商、参与叛乱的嬴氏一族也因“助纣为虐”,被周王室发配前往苦寒之西戎边地——如此种种,才是秦非子为周王室养马得西陲封地“秦”之前因。(4)
嬴仲雍越说越激动,有宗室子弟急忙上前扶住他,只听他又道,“诸侯口口声称,我秦国嬴氏先祖不过是久居西戎之蛮夷,是为周天子养马之家奴,却绝口不提,早在周王室于洛邑立国之前,我嬴氏先祖便已是中原正统、殷商重臣!”
“虽则,赵氏子孙早忘了祖上屈辱,但我嬴氏子孙却从未忘记重返中原大业!穆公为何一心要东出称霸中原,献公为何要君王守国门与魏国硬抗,孝公又为何要“与之分土”号召天下英才入秦皆是因为,嬴氏子孙的血脉中,肩负着光复祖先基业的殷殷重任啊!政儿,你万万不能毁了历代先君攒下的基业啊,唯有商君能助嬴氏、助秦国,快打消那荒唐念头吧!”
萧神疏举的君王收回远眺的目光,看着大臣们宗室们期待的眼神,俊朗的面庞浮现凝重之色,良久,他缓缓开口道,
“寡人此番想二次变法,正因未忘先祖之辱,牢记先君之志,正是为让秦国基业更长久、让嬴氏社稷更牢固,诸位应当知晓,这天下,不但是君王公卿的天下,还是万民的天下,为秦国做出贡献的,除了在座各位,还有数百万百姓所谓君为舟,民为水,秦国这艘巨船若要长久行驶下去,还需水源源推动前行,若水尽数干涸,舟该如何行驶?”
“故而,商君之法,除却法度与信用之原则不可变,苛待民众之律要非变不可,田税亦非减不可”
他状似无意朝李斯使了个眼色,憋了半天没说上话的李斯,急忙上前侃侃而谈,
“当年,诸国皆行初税亩之法,田税不过十之税一,民众负担甚轻,春日之时,漫山遍野皆是游玩之成年男女,百姓脸上满是欢欣之色!后来,商君变法收取泰半之税,一为耗尽民力,二为耗尽地力,垦田令一下,原本一人只种二十亩地便能养活一家,骤然变为一人需种一百亩地方能养活全家,百姓苦不堪言如此一来,地种得越多、种地之人越多,朝廷便能收取越多税赋粮食,为将更多百姓捆绑于土地之上种更多地,商君又下令大力打压商业诚然,商君此举乃是为国家大利,乃是秦国无奈之举,老秦人们纵是心有怨言,亦苦苦支撑着秦国之军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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