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三月春耕已开始,朝廷早已将粮种下发各地,按照往年惯例,农人们已按里正的要求将菽麦之种尽数浸泡,又因先前王上颁发的底肥之法,待种子浸泡至合适的程度,农人在播撒之前,还会再将它们外层裹上一层沤过的熟粪,这样便能多得一道肥力,多收几斗粮食。
如此一来便意味着,若要在现有的田地里,以仙界粮种菜种来取代部分秦国粮种,这些经过特殊处理的秦国粮种就无法再放进粮仓食用,只能白白地浪费掉。
而若要继续播撒秦国之粮种,今岁,便绝不可能得到众人期待中的高产丰收——依照他们的推测,仙种至少亩产两三钟起步啊,比秦国引以为荣的亩产一钟还要高出不少,若能尽快种下,朝廷和百姓皆能多得许多粮食。
可眼下举国庶民尚填不饱肚子,满堂公卿并非不食肉糜之庸臣,谁又能狠下心来,劝君王丢弃精挑细选的秦种,换用高产之仙种?那可是数十万石粮种啊!
日夜盼着多收点粮食的大秦官员门,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廷竟会烦恼粮种太多、土地与人手不足,而导致无法顺利耕种!
这一刻,嬴政看着满面愁容的大臣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刻地理解了“老神仙”那句话——人口,才是列国最宝贵的资源。
拿眼下的困境来说,在数代君王的开拓下,秦国土地之广袤,是列国中仅次于楚国的存在,然而囿于粮食亩产值的低下,只能靠本国农人多种地来提高总产值。
所以在昭襄王时代,秦军占领各国城池后,皆是只收城池、不要城民。因为同样的土地,原本只需一万老秦人铆足了劲耕种,若再新增一万列国之人,还需耗费多养一万人之口粮,所以先前秦国收留六国流民时,诸侯才会觉得他在胡闹。
而现在这批陡然猛增的粮种,让他意识到:在粮食充裕高产的时期,人口越多,才能开垦出越多的土地耕种,如此一来,一个农人种出的粮食,会远远超出他留下的的口粮,堪称皆大欢喜。
故而,秦国不但要笼络民心,还要珍惜使用民力,如此,劳力才不会入不敷出,正是管子所言“地利不可竭,民力不可惮”也!
想到这里,他又记起昨夜梦中小崽的嘱托,甚觉有理,若接连辛劳数月的民众累死在煤场,岂非得不偿失?
君王当即便让蒙恬拟招,下令各地郡守让煤场众人歇息半月,武将先回咸阳。
群臣目瞪口呆看向他,眼下处处都缺人,王上怎还让煤场之人歇息?
但这位年轻的君王并未在意群臣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又转念一想,若长此以劳作几月、歇息半月之法,恐怕众人身体亦会过于损耗,届时,本就紧缺的人手,便会愈发捉襟见肘
于是,嬴政思来想去后,又颁发了一道开先河的新律法:全国各处劳力及杂役工坊,每六日歇息一日,刑徒亦然。
后来,史书上最早的保护体力劳动者单休制度,便在今日诞生。
当然,在工作狂秦王嬴政眼中,他自己和满朝文武一样,都算不上是“劳力者”,自然无须遵循此制度。
大臣们不解君王为何在春耕人手紧缺之时,莫名下这道诏令,但李斯却愈发肯定,王上来日还会颁布更多爱民之举。
思及此,他站出来铿锵有力道,“王上,臣家中有二十名傅籍之家臣,愿将他们借与朝廷垦荒!”
王绾飞快颇有深意瞟了他一眼,也站出来道,“王上,臣家中亦有四十来名家臣,愿效仿李廷尉为国解忧之举。”
大臣们见状,纷纷站出来跟着献出家臣。
嬴政起身慢慢下殿,负手沉吟道,“只靠家臣这点人手,仍是远远不够当年攻打近邻赵魏城池之时,大秦曾返之数十万百姓,想必赵魏如今正苦于地少人多之患,既然如此,寡人打算暂问他们‘借民’,先解眼下燃眉之急,众卿以为如何?”
隗状忧心忡忡上前道,“王上,我秦国刚从六国引入流民不久,如此一来,岂非又要贴补赵魏之人许多粮食?”
李斯暗叹他迂腐,整日盘算那点粮食,便解释道,“隗丞相,若能以半年之粮,为秦国引入劳力开垦增产之荒地,堪称一本万利。只不知这韩王与魏王肯不肯借人”
素来随大流旁观而不发言的冯去疾,亦出声道,“李廷尉所言极是,流民有地为饵,自然一引便来,可眼下列国皆在春耕之时,赵魏之君岂会让百姓丢下唾手可得的收成,跑来替秦国开荒?”
王绾思索道,“再者,赵王前番以熟菽赠纲成君,已有不敬我王之意,想来定会百般寻借口,不肯借人”
嬴政却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若是直言借,他们定然不肯,但若以利相诱赵魏休耕轮种,春耕愁的是有人无地,若寡人向赵魏之君提出合作,由赵魏出人,秦国出荒地与粪肥、粮种,待秋收之时,我秦国不但不收一粒税赋,还如数返还赵魏之民今岁之收成,再按此多赠他们一倍粮食,此计,他们可还会拒否?”
王绾心中大惊,王上如此笃定,莫非仙界之种,收成远不止亩产两三钟?
李斯可是亲自把两个土豆、种出几十个硕果的人,对明赫提供的仙种是信心十足的,立刻便附和道,
“王上此计着实高明!赵魏田税虽用鲁国之法,十之税一,看似比秦国低了不少,但他们繁复的税赋加起来,百姓亦要缴纳超六成之粮,如此一来,赵魏之王虽明知秦国得了垦出之地,却舍不得这大利之诱饵,甚至,为了多收税赋,他们必会派出大批民众前来秦国开荒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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