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越说越兴奋,恨不得一口气将当日六国君王与昌平君的密谋,统统告诉秦王,昌平君当日是何其趾高气昂,每想出一计,便递出密信与吾等细细炫耀,呸!
赵迁,昌平君,尔等奸诈小人,且给寡人等着!
他继续滔滔不绝道,“后来,秦王您果然因吕不韦之姗姗来迟生疑,派人细查之下,查出他与嫪毐勾结的‘证据’,如此一来,昌平君不但一举除去两大盘踞秦国朝堂之势力,亦成为您的救命恩人,成功取代吕不韦,成为秦国最得君王信任重用之人”
“但他见秦王顾念旧情,只将吕不韦贬回封地而不忍杀之,便又使出一个毒计”
嬴政扶着明赫后背的手,情不自禁加重了些许力度,声音比方才更冷了几分,“这一计,便是让六国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前往列国任相,是也不是?”(2)
韩王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按照昌平君之计划,若六国齐齐相邀吕不韦为相,您必会万分震怒,愈发认为他果然不忠于秦,进而怒而杀之。哪知秦王之心胸宽阔至此,您竟只下诏责骂了他一通,仍旧不欲杀之,还下令将吕不韦全家迁至巴蜀!昌平君愤怒之下,只得又生一计,他暗中让人给吕不韦传话,假称秦王表面大度,实际要灭他满门,不如主动了断为家人求条生路”
“如此一来,吕不韦本就因六国挂相之事被逼得惶惶不安,便信了那贼人之言,连夜喝下毒酒自戕,昌平君又命人四处告知其门客家臣,称他乃被秦王逼死,一时之间,秦王残暴、吕不韦冤枉之流言传遍秦国,想来,您这才耐心丧尽忍无可忍,雷霆处置了那些门客家臣”
嬴政想起那位如师如父、亦如敌如对手的文信侯,心间不免涌起几丝怆然。
蜀道虽难行,巴蜀之地却有比关中更肥沃之千里平原,绝无缺粮之患,昔年长平之战秦赵粮草皆乏,我大秦正是得来蜀中运粮,解了燃眉之急——身为大权在握的君王,若要杀个臣子,寻个“相国擅自专权不敬君王”的由头便能灭他满门,又何必让他举家迁至富庶之地,安度晚年?
寡人又岂会因吕不韦之狂骄,而忘却昔日他于秦国之贡献?昭襄王不杀范雎口中“天下人只识穰侯,不识秦王”的魏冉,寡人同样不愿杀吕不韦。
昌平君此计,堪称杀人诛心!
他看了一眼韩王,颔首道,“如此一来,赵离必将桩桩件件皆算在寡人头上,倒能遂了那贼子之意。”
明赫听得怒火嗖嗖往上直窜,咬着嘴巴气愤不已,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隐情,该死的昌平君,后世史书上逼死功臣吕不韦的骂名,可全让始皇大大背了!
但是,世人却没有想过,以我父王的性子,他若想杀谁,便会像杀嫪毐一样,痛痛快快地下旨杀了,还有功夫跟对方来来回回绕弯?
他如果是为了名声而惺惺作态之人,还能被后世有心人找出那么多“证据”,称为暴君?
吕不韦,确确实实是被六国逼死的!
一旁的蒙恬早已气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刻将那昌平君抓来碎尸万段,四代秦君的信任,反倒为那贼子在秦国布局提供了便利
嬴政看着神情愈发兴奋的韩王,目光灼灼问道,“寡人不解的是,若这般诸事真出于昌平君之谋划,寡人的正夫人,既是楚国之公主,亦是昌平君之侄女,他为何要费如此之周折舍近求远?”
“这”,韩王急忙蹙眉思索着,可又不是他设下的计策,如何知晓其中缘由?
“本宫知道是为何!”,随着一道女声的响起,宫人扶着华阳太后慢慢走进殿来。
嬴政大惊不已,急忙将明赫递给蒙恬,大步亲自去搀扶,柔声道,“外面风大,祖母怎进宫来了?往后您吩咐人来说一声,吾派人前去接您”
华阳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沉沉看向韩王,打断了嬴政话头,“好孩子,此番你不声不响灭了韩国,今日蒙武又将韩王押来咸阳城绕了一圈,本宫这是特意赶来章台宫为你庆贺,我还有样礼物,要送与你。”
说着,在嬴政不解的目光下,她拍了拍手,华阳宫的侍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还用麻袋套着脑袋的人进来。
韩王见状不,由得略微挺直了身子,还好,寡人的境遇再狼狈,也总比这家伙好上几分,不算太过丢人。
待侍卫走近,华阳太后红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一脚踢在那人膝盖上,颤抖着揭开麻袋,指着他怒道,“你这狼心狗肺的贼子,还不速速跪下!”
随着她将此人头上的麻袋揭开, 往日儒雅清贵的昌平君,就这般狼狈不堪地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明赫一脸好奇地来回打量着华阳太后和昌平君,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华阳太后怎会把他给绑来了?昌平君眼下可是秦国右相呢
嬴政却在看到对方的一瞬,便想到了方才那问题的答案。
他平静看了一眼昌平君后,便转头看向满脸怒气、抱着明赫准备上前的蒙恬, 头疼地抬袖将他挥退下去, 莫再将寡人的小崽当成刀剑来劈!
韩王眼中立刻现出一丝兴奋的光芒,贼子,你也有今日!
他正想趁机继续揭发昌平君的种种谋划, 却被嬴政突然瞥来的淡淡眼神,震得一时不敢再开口。
若换了往日, 他定会纳闷反问一句“秦王看寡人做甚?”,但如今阶下囚的身份, 竟让他为数不多的脑力开始转动起来, 飞快得出一个精准的结论:秦王想让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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