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急忙脱鞋重新迈进殿中,其余众人早习惯嬴政不时会单独留大臣议事,便目不斜视继续往丹墀外走。
待行至转角回廊处,见扶苏远远抱着明赫,念念有词朝这边走来,“孔子说‘入则孝,出则悌,泛爱众’,小九要跟阿兄一起好好学孝悌之道哦,万不可惹父王生气”
众人见状不免驻足,王翦抚须感慨道,“唉,自楚夫人去后,长公子已许久不曾这般高兴过了。”
蒙武等人亦唏嘘不已,此事也让他们隐隐感知到一个信号:王上此番破天荒认下九公子,并对他百般恩宠,实则是在群臣面前,彰显对长公子的重视。
这几年来,随着吕不韦倒台、嬴政夺回朝政大权、却迟迟未立太子一事,朝中早已暗潮涌动。
自然,从大部分朝臣的本心而言,扶苏身为秦王长公子,又是嫡子,本就该是板上钉钉的秦国储君。
偏偏,扶苏的身份却有些尴尬——他的母亲出身于楚国王族。
其实,早在秦国第十任君主穆公时期,便与楚成王歃血结下“十八代诅盟”,双方约定“勠力同心,绊以婚姻”,虽然后来楚怀王背弃盟约,率诸侯联军攻打秦国,但秦楚联姻之事也成了惯例。(1)
但是,自武王前往周王畿举鼎而亡后,秦国朝政大权,便牢牢掌控在以宣太后为首的楚国外戚手中,相邦魏冉更是权倾朝野,待樗里疾去世后,嬴氏宗室便彻底沦为远离政治核心的边缘存在。
正因如此,范雎才能凭借“四贵擅权,卒无秦王”之危言,被昭襄王引为心腹,君臣联手夺回王权、将四贵逐出朝堂。
可楚国势力并未就此被清理干净,且不论穣侯等人回到封地安度晚年、扶持庄襄王即位的华阳夫人不容小觑,便是对当今秦王有救驾之功的昌平君和昌文君,亦是楚国王族中人。
所以,免不了有人暗中猜测,王上之所以迟迟不立长公子扶苏为太子,恐是担忧将来秦国君王之权,再次旁落到楚国外戚手中。
如此这般,免不得有人暗暗打起主意来:公子高的母亲是秦国人,家世清白;公子壮的母亲是韩国人,母族式微;而公子胡亥的母亲出自赵太后的母国,胡亥又是幼子
可如今明赫的横空出现,加上王上对他异乎寻常的宠溺,让众人恍然惊觉——也许,楚夫人的离世,反倒让王上对长公子卸去了大半疑虑之心,故而才以对九公子的态度来暗示群臣。
毕竟,一个父母不详的弃儿,若换做旁的公子捡回去,是绝不会被王上收养的。
看着扶苏渐渐走近,众人纷纷行了个礼,扶苏忙抱着襁褓回礼,“诸位请不必客气。”
昌平君名义上是长辈,又跟扶苏关系亲近,此时正眼含笑意打量着明赫,“那日倒没想到,你与他竟颇有缘分。”
说着,伸手轻轻刮了刮明赫的下巴,明赫怕痒地扭过头咯咯笑了起来,其他人见扶苏怀中的稚子一笑,便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加上他如雪娃娃般的可爱之态,不免都生出了几分喜爱之心。
这时,系统高兴的声音接连响起,“恭喜宿主!得到王翦30善意值蒙武30善意值李信30善意值隗状30善意值”
明赫一听,还有这好事?立刻更卖力地张开没牙的小嘴嘻嘻笑个不停。
昌平君边笑眯眯逗明赫,边随口问扶苏,“听闻胡亥公子因那晚抓了这小家伙一事,被王上发落到宜春行宫禁足,此事可当真?”
扶苏想到神画中发生的一切,努力忍着悲愤点点头,“嗯,父王很生气”
“王翦善意值+20,李信善意值+30”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这回它喜滋滋播报完,却咦了一声,“奇怪!这些人里面,昌平君看起来最喜欢你,而李信看起来像块铁疙瘩面无表情,可为什么宿主你收到了李信的善意值,却没收到昌平君的善意值呢”
这句漫不经心的话,“李信”和“昌平君”放在一起的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劈进明赫脑海之中,终于将那层让他总也想不清、看不透的迷雾揭开,原来自己猜错了方向,不是武将!
下一秒,不知不觉传递出善意值的众人,便听到一声急促的童音响起,“啊啊啊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太可怕了,不行,我要赶快见大大”
在隗状等人悚然一惊不知所措之时,王翦苍老的眼中霎时射出一道精光,直直朝突然哭闹不止的明赫看去,不过短短一瞬,便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众人之中,唯有李信敏锐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扶苏匆匆告辞抱着襁褓奔跑的背影。
隗状表情怪异地看向众人,猜测道,“莫非九公子也是听到那诡异之声,才会受惊哭闹起来?”
昌平君眸光一闪,“哦?不知左丞相听到了何种异声?”
李信垂眸掩饰心绪,隗状正要开口,王翦左看右看,哈哈笑道,“哪来的异声,老夫怎没听见?隗状你这老小儿,莫不是昨夜在家中偷吃了酒,神志有些颠倒了?哈哈,老酒鬼一个”
他爽朗笑着,踏着大步朝前走去。
隗状气得满脸通红,颤手指着王翦的背影,跺脚道,“我何时偷饮酒了?这老家伙,仗着王上的放纵,整日戏弄人!你们帮老夫作证,方才是不是明明有个声音响起的?”
李信拱手笑道,“请左丞相勿恼,在下亦未听见什么声响,军中有事先行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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