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懒洋洋瞥她:“一锤子买卖,我没那么多时间耗着。”
她微微一笑:“师妹既想做一个称职的教主,师姐又岂会不帮你。”说完走到书案后,就着烛灯提起笔来。一刻钟过去,她将一页写满字的纸对折起来,交到我手里。
我打开来,一目十行掠过,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好你奶奶的苏煜,真是好深沉的心机!
毋庸置疑,这张纸就是那个已经半残废的大少爷还能一派淡定自若的仰仗,可不得不说,他确实仗得起。
我将纸折一折放进袖中,而后慢吞吞爬起身,爬到一半感觉脚疼,遂再度坐回去,懒懒抬起手臂指着那边椅子上的画:“喏,在那,你自己去拿吧。”
师姐深深看我一眼,走过去拿起画卷,一点点打开来:“只有这一……”话到半截忽然顿住,盯着画半晌,又缓缓抬头,眼眸沉沉看向我。
我眨一眨眼:“怎么了?”
她长久地看着我,我便自在地任由她看,末了,见她勾起唇角,一字一句道:“花花这是什么意思?”
画卷被扔在地上,彻底、完整地摊开来。画上的少女巧笑嫣然,娇柔可人,可那张脸,却不是苏夜来。
我撑着塌沿起身,慢吞吞挪过去,端详一番地上的画,抬头道:“有什么问题么?花满楼的软烟姑娘,师姐不是因为喜欢她,才那么想要这幅画的么?”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左脚一抬,便踩在了画中人的脸上,语气似疑问又似肯定:“从一开始,就没有王妃的画像,是吗?”
我讶异看她,笑了:“师姐说的什么话,我哪里见过王妃呢,又怎会有王妃的画像,哦,对了,”我摩挲着下巴,思忖道,“我方才就想问了,你为何说我这幅美人图……是王妃的画像呢?”
一阵劲风扑面,我下意识闭了下眼睛,紫衣身影立在我的面前,却久久没有动作。良久,感觉下巴被冰凉的手指捏住,微微抬起,我勾着一侧嘴角看她,眼里尽是讥诮。
两张挂着同样笑意的脸庞四目相对,可谁都知道,落在眼里的不过是一副假面具。
头顶的声音轻如叹息:“我的花花,长本事了。”
我慢慢拨开她的手,凝视她脚下的画卷:“这可是我用松溪老人的画换来的,名动苏州的美人,一幅画千金难求,师姐不喜欢还我便是,何必糟蹋呢?”
“还你?难不成花花教主,是打算收藏美人图吗?”
我神色讶然捂了捂嘴,道:“呀,师姐你果然了解我。”
她轻轻一笑,忽地手掌翻转,猜到她要做什么,忙抬起袖子挡住脸,等再看时,好好一副美人图已化成了一堆碎纸片,从半空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隔着雪片般的纸屑,她冷冷说道:“你想都别想。”
我拿手扇一扇空气,又拍掉落在身上的碎屑,漫不经心道:“我说,魏统领是不是该把我和郡主送回府了?瞧瞧,这都二更天了……”
她没理我,径自转身出了房门,我愣了愣,瞧见她背上落了些纸屑,突然有种想替她拨下来的冲动,不禁想,难不成江胡的强迫症还能传染?再一想,这他娘的不会就把我两扔这儿吧?那我还得找人把阿莹扛回去。以前干这活儿的是她的未婚夫苏煜,可惜苏煜远在扬州,不过就算他此刻出现,还能不能扛得动阿莹也难说。
我正瞪着床上的死猪发愣,门外忽地进来了两名劲装女子,一看就是有力气还能打的,她们旁若无人绕过我,将阿莹一把抱起来,另一人则随身护着,就这么出去了。
我再度一愣,行吧,人家没有扔下我们,人家只是扔下了我。
我拍拍手,跛着脚挪到门外,打算喊柳二出来将我背回去,结果就看到紫衣的身影半倚在栏杆上,面无表情盯着我。
我又是一愣,原来没走啊?
可见她的模样似乎是在发呆,也拿不准是个什么意思,又忍不住怀疑这人不会是被我骗了觉得很没面子要将我拖到暗处揍一顿吗?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不担心,柳二又不是养着玩的。
我磨磨蹭蹭往楼梯走去,经过她时抬手挥一挥:“哎,魏统领?”
她仍看着我,一双斜挑的凤眼漆黑如墨,不怒自威。我暗自腹诽一句神经病,一边狐疑盯着她,一边脚不带停地往前走。然而走出没两步,后领子就被人拽住,猝不及防之下受伤的脚整个儿踩实在地面上,不由疼得吸一口气,骂人的话已滑到了嘴边,又猛地闭嘴,人在半空翻转一圈,落在一个结实的后背上。
淡淡蔷薇香掺杂着酒气钻入鼻中,比上好的兰麝还要蛊惑人心。
我怔了一瞬,随即释然。反正不用自己走路,有人赶着当脚夫,不用白不用。于是打着瞌睡被塞进马车,又继续打着瞌睡回到王府。睁开眼时,发现姿势四仰八叉,而脑袋下枕着师姐的大腿,第一反应不是立刻爬起身,而是先摸了摸袖子里的纸条,而后才揉着脖子慢吞吞起来。
师姐当先下了马车,转身对我伸出手,我扶着她的手跳下去,却还是碰到了脚上的伤口,身子不由后仰,师姐手臂一伸拴住我的腰,将我扶稳站好,另一手撑在车壁上,是一个完全禁锢的姿势。
她没动,也没有作声。
王府门前的侍卫低眉敛目,檐角的灯笼随着夜风晃动,暗红的光映在我和她的身上,令我无端想起曾在娑罗山下小镇上看过的一场婚事,熙熙攘攘的人间喜乐,都拢在一片摇晃的昏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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