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尚道:只是有个请求,侄孙希望伯祖能够允我。
凝神打量过他半饷,谢诚道:你且先说说看。
虽然这不算是个明话,但也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谢诚的态度,谢尚心里很明白。
也,很有些感激。
伯祖,我陈留谢氏一族跟安阳孟氏一族的来往,我希望由我一个人担起,别轻易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谢诚眸光微动,很快明白了谢尚的意思。
你是担心族中将谢远给牵扯进来?
谢尚微微低头。
但他虽不答话,却一点都不妨碍谢诚明白他的答案。
谢尚他是在担心。
担心族里为了抢占某些先机,会利用上谢远跟孟彰的那份情谊。
孟彰跟谢远的知己之交,谢尚不相信族里到现在都还看不出来。
谢诚默然许久,才给了谢尚一句话:我不能做出承诺。
谢尚很有些失望。
但下一瞬,他就听见了谢诚的话。
我只能跟你说,不到真正生死存亡的关头,我陈留谢氏不会拿着这份情谊做些什么。
谢尚闭了闭眼睛。
这一时间,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高兴?失望?
都有,又似乎都不纯粹,它们搅杂在一处,几乎叫人分辩不出它们的原貌来。
多谢伯祖。
许久以后,他才稽首一礼,转身往外走。
他脚步似乎走得不怎么稳,轻一脚重一脚的,身体都摇摇晃晃地叫人很不安心。
不知是因为魂体精元消耗过多导致的倦乏劳累,还是心神波动太过出现的混沌失落。
谢诚看着也很有些不稳,冲着他的背影道:今日的事情先暂且放下也是可以的。你且回去好好歇着吧。
好好回去睡一觉,醒来就应该没事了。
谢尚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他甚至都没有回身,只一步一步继续往前走。
谢郎中府上发生的这些事情,暂且来说不为外人所知,但随着时间过去,那些被清洗过的耳目再次恢复,自然而然地就显出了几分端倪,让外间之人窥见一二痕迹。
孟彰和谢远两人自也不例外。
甚至因为他们是当事人,还比旁人更多了几分体会。
只不过这些都是往后的事情,谢远不提,孟彰此刻正忙着,还暂且来不及注意这些。
他这会儿就一面往童子学学舍里去,一面摩挲着袖里的那本簿册,无声地整理心中的种种思绪。
从陈留谢氏的态度来看,这一本簿册里的内容或许不全,有部分缺失,但绝对不会有假。
也就是说,孟彰他可以相信这一本簿册里的内容。
可这样一来,问题就很有些严重了。
谢诚、谢尚不过只是陈留谢氏的一支旁支,甚至都不是嫡系,他们这一支血脉虽然也有些力量,但仍然未能称得上冠绝整个陈留谢氏的旁支。
更遑论,是要拿他们跟跟陈留谢氏的嫡支实力相比。
但即便谢诚、谢尚这一支旁支的情况如此,皇族司马氏也好,其他的顶尖世族也罢,有哪一个真的放松了对谢诚、谢尚这一支旁支的探查了?
上到谢诚这位旁支族老,下到谢尚这些旁支郎君,府上都有着那些人的耳目。
更离谱的是,就连谢诚这位旁支族老,他的郎中府邸在那些人眼里,也都是处处漏洞,几乎就没有伸不了手的。
上到郎中府上的管事,下到谢诚这位郎中某处庄子里的佃农,没有一处遗漏。
谢诚这支旁支都是如此的待遇,那么陈留谢氏那些嫡支、宗长一脉现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完全可以想见了。
他相信陈留谢氏不可能没有防范的准备,没有早早做出布置。
可是,从那枚超规格的陈留谢氏通行符牌出现在孟彰面前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场暗战就已经分出了个高下。
对面的那些人占据了上风。陈留谢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硬生生栽了一次跟头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陈留谢氏这一回的遭遇,再一次给孟彰敲响了警钟。
他自己府上也好,安阳孟氏族中各支血脉也罢,都须得做好布置。不然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一大家子就成为旁人手里的刀锋了。
沦为棋子的人,都不必旁人走到他面前来,自己就先被安排着、牵引着,走入了某个布局谋算里去。
孟彰忽然心下一阵暗叹。
他跟谢尚的情分,怕是回不去了。且日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只怕也将会就此各自渐行渐远。
孟彰眼睑半闭,眉眼间便蒙上了几分苍凉。
他理智高悬于心湖之上,似明月俯瞰,看着心湖里渐渐激荡的浪花。
那浪花汹涌一阵,便在那不知什么时候飘飘洋洋纷洒的雨水中,自下而上塑成一个人影。
这人影五官模糊,并不看得十分分明,但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苍凉、无奈、失落、隐忧、决然、激昂等种种情感却也甚为清晰。
这道人影沐雨站立湖面,直到不知多久以后,他才迈开脚步,步步往上走向孟彰那高悬的心神。
他并未能真正靠近,直接在半道上便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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