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说,这样的年景,其实正好给了一些人合情合理的借口。
小童被卖了。
卖给过路的傩戏师父。
或许也不能算是被卖,因为小童的长辈没收钱,直接便让小童跟着傩戏师父走人。
这大抵是小童的高堂长辈们待他最后的温情了。
因着家中人没收钱,小童在傩戏班子里还不算低到了尘埃。
他正正经经地敬了茶,拜了师,入了师门,成了一个傩戏小童。
那段日子
虽然时常挨饿,少有饱腹的时候,而且还得跟随傩戏摊子和师父行走各处村镇,但对于小童来说,却还算是轻松。
尤其小童的资质比起寻常人来说,足以称得上优越。
在资质的扶持下,小童的修行很是顺利。
他渐渐补足了早年间损耗的元气,不过数月,就完成了养元的修行。
诚然,这样的修行效率放在孟彰旁边压根就不够看。可这哪儿是能一概而论的呢?
哪怕真要做一个对比,也得先行仔细分析两者之间的条件差距不是?
小童老成沉默的面上有了些许笑意。
他开始跟随着师父服气,学习种种祭舞,侍奉各方神明。
尽管随着不断的演化,傩戏已经失却了最初时候的意义,但它确确实实是从祭祀礼里分割出来的一部分。
傩戏最初出现,就是为了侍奉鬼神。
然而,汉末那样的年代,纵然能有几分安稳,又如何能够持久呢?
越渐艰难的世道,世人就越是想要去寻得来自某种来自更高远更神圣位置的帮助。
傩戏作为祭祀的一部分,也在这样近乎疯狂一样的追捧中,变得兴旺昌达,俨然有一种四处开花的气势。
小童等一众傩戏相关的人,日子也越发的好过。
渐渐地,渐渐地,他们生出了一种野望。
一种,壮大傩戏,将傩戏从村镇山野引入各处祭庙的野望。
是的,纵然这些傩戏相关的修士生出了野望,也不过是想要将傩戏引入各处祭庙而已,并未曾奢想过他们这一脉能够列入正道,成为旁门诸多法脉之列。
小童恰逢时势,资质也比较出众,便成了这一种野望的受益人。
他再不只局限在自家的傩戏班子里,还在他师父的指引、联络下,开始摆放各家傩戏大家,跟随他们学习,汲取他们的经验与精髓。
如果当时的世道不再继续糜烂下去,小童或许是能一步步踏实走过来的。
他或许会成为傩戏的集大成者,真的似彼时各家傩戏大家所想,将傩戏推入各处祭庙之中,成为旁门诸多法脉之一。
但,没有如果。
在连续数年的大灾之后,黄巾之祸爆发了。
丢失了田亩的农民、从有心人田庄中走出悄无声息汇入人群中别有任务的佃农、不甘心家族衰落想要寻找机会的寒门子弟
数以千万计的人在头上系了一条黄巾,高呼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从田野间走出,冲击一座座县城。
世道乱了。
田间地头,几乎少有人能够安心耕种。
没有人耕种,又有多少人,能有心力去继续供奉各处祭庙中的神明呢?
何况,黄巾军的大贤良师,也有他想要祭祀供奉的神明。
他们这些傩戏修行者,就跟诸多旁门法脉一样,都受到了冲击。
每一日每一日,他们都只能小心躲藏,收敛隐匿自己的行迹,不敢稍有疏忽。
但黄巾军声势日隆,不论他们再如何费尽心思躲藏,也终究未能藏得多久。
他们很快被黄巾军发现了踪迹。
然后,便是慌乱的追截与逃窜。
在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下后,作为种子的小童仰仗着各位傩戏大家的七分庇护、三分气数,带着一众傩戏大家的诸多积累,终于逃了出去。
在这一段苦难与狼狈里,小童坑害过人,也被人坑害过;杀过人,也救过人;被人背叛过,也背叛过人。
到他终于逃出黄巾军的势力范围,能够得享一日安宁时候,所有人看见他立在矮岗上,回望还未远去的血色,改了自己的名号。
自今日起,我叫欧阳晟。
欧阳,是将他从老家带出,小心引着他一路修行的那位傩戏师父的姓氏。
而晟
光明,旺盛,兴盛。
他当大兴傩戏一脉。
欧阳晟这是立下宏愿,也是将曾经诸位傩戏大家的妄念一并背负起来。
黄巾非是正朔,也不合正统道义。当黄巾军的大贤良师身死,昔日声势浩大的黄巾军也就成了一盘散沙。
他们最终消失在各方力量的攻伐之中。
孟彰这些观者各自定神,都在借着这一幕幕光影窥探昔日汉末黄巾时代的隐秘,但欧阳晟却仍是无动于衷。
不独独是他,平等王、陆判这等阴神也未有分毫留恋。
陆判那竖起的文书上,光影再度演化。
那还是欧阳晟的人生。
黄巾之势被扑灭,除了各处堆积的尸首外,剩余存活的那些田间百姓,便各归乡野。
欧阳晟原本也该是选择这样一条道路的。
他所修持的傩戏一脉,就有很多人这样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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