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乔胭说,又给自己塞了一瓣橘子。
“既然是还人情,那你应当答应我提出的条件。要么我送你,要么现在下楼找玉师姐送你,现在就离开朱河镇。”
似乎这家客栈每一个房间窗口都放了盆封侯花,乔胭顺手给它掀了,砸碎的声音惊得院中马儿躁动。
她说:“我不离开朱河镇,我来这有事要办,你猜猜我拿到了什么?”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黑底烫金,看上去精致贵气的请柬:“锵锵——我在路上碰见只想抢劫的大妖,收拾完后从他身上翻出了这个。”
谢隐泽接过看了看,这是一张拍卖会的请柬。
正面是精致的纹样,展开后能看见画在背面的压轴拍品,奇花异草,惟妙惟肖,地点唯有“鬼楼”二字。
鬼楼是修真界最神秘的传闻之一,它是一座不知有多久年岁的高楼,传闻为世间纳垢之所。鬼楼有自己的意志,专门帮人拍卖那些无法在明面上脱手的脏污,它的行踪缥缈,应邀而至,就像沙漠中的海子会随时移动,只有足够有分量的人才可以将它请来。
乔胭吃完橘子,拍了拍手:“那只妖说了,这次鬼楼出现的地点就在朱河镇,有人会在鬼楼拍卖天谴剑。”
“知道了。”谢隐泽把请柬收进怀中,“你什么时候走?”
自己都把情报这样共享了,谢隐泽还软硬不吃,请她离开。乔胭抱着手臂转身恼道:“你管不着。”
“就让你看看我管不管得着。”他的声音冷下来。
乔胭身体一轻,竟被他单手拎起抗在了肩上。谢隐泽身形如风,掠出客栈窗户,朝朱河镇外疾驰而去,飕飕冷风夹雪,刮得乔胭脸蛋都僵硬了。
“谢隐泽,你混蛋!”乔胭拳打脚踢,用力挣扎。
“我就是混蛋,拿我如何?”他仗着乔胭被挟制住动不了,嘴上很能气人地,冷冷淡淡开口。
乔胭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既然谢隐泽不想要她帮忙,那自己上赶着往上凑又有什么意思?
她放弃挣扎,身体软了下来。谢隐泽反而要问:“你怎么了?”
乔胭:“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看也不看他一眼,果然朝着出镇的方向离开。
谢隐泽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缀在她身后。乔胭站定回头:“我都说我要走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夜间行路危险,我送你出镇。”他淡淡道。
乔胭皱了皱鼻子:“你再跟着我,我就不出镇了。”
乔胭走一步,他亦跟一步,直到乔胭生气了,一言不发地瞪着他,谢隐泽才停下来。
等她从视线中离开,又等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追上去。走过拐角,乔胭却不见了,他怔了一下,足尖点地掠上了屋顶,却依旧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她走得这样快吗?
隐隐的,一股不安的预感笼罩了心头。乔胭在北溟的深海长大,比起走路,她更擅长在海中游,所以她速度总是很慢,谢隐泽常常要停下来等她。
他心下忽地一悸,抬头望向朱河镇西南。在红光映照的天边,一座神秘鬼楼若隐若现。猩红灯笼摇曳于幽森的梁上,随风轻晃,楼中人影穿梭,如轻纱如薄雾,如梦似幻。
琵琶声轻柔如夜莺啼,夹杂着女人的轻笑和觥筹交错的碰杯声,这些声音穿过风雪,穿过一座座阁楼宅邸,盘旋在朱河镇的夜空之上。诡异的是,竟然没有一人出来查看,就像整个镇子都睡死了过去。
鬼楼拍卖,浊水流深,只论价高,不问出处。
忽然间,一声尖叫从巷道中传来。一阵微风拂过,玄衣袂角翻飞,谢隐泽已经从原地消失了踪迹。
无数人从自己家中、客栈中走了出来,汇聚成一波波的人流,游荡在夜色下的街道上。
他们双目无神,举止木讷,不动则已,动则如狂犬病发,瞪着隐隐发红的眸子,流着口涎,扑上来对人抓咬撕挠。
乔胭和身旁的小乞儿就是这样被追杀进了巷道。
小六欲哭无泪:“都说了,你们这些外地人就老实待着客栈,不要乱晃!现在好了吧?马上就要被咬死了!”
乔胭一边跑一边不忘发问:“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个月前,封侯花在镇中泛滥之时!镇中人白天看似和常人无异,每当夜晚降临,就会像行尸般游走街头!”
“可你为什么没事?”
“我是乞丐,饭都吃不起了,哪还有心思种花!”
他忽然“我擦!”一声,原来这条巷道的尽头,竟然是一个死胡同,两人被逼入绝境,身后流着涎水的行尸渐渐逼近。
“完了完了,今夜就要死在这里了!”就在小六吱哇乱叫,快哭出来的时候,一道玄衣身影从天而降,拔剑而出。
那真是把好剑,剑刃如霜,抛射出的寒光在雪下闪耀,森寒的剑光透出完美无瑕的锋锐,仿佛切割空气的音律。
“谢隐泽!别杀他们!”
他剑势一顿,转而以剑鞘抵挡,汹涌强大的灵气将行尸震飞出去,堵在了巷道口。
小六只感觉后颈一轻,等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屋顶上。巷道中的行尸挣扎着混乱无序地爬起来,寻不着目标,又慢慢散了。
“不用我送?嗯?”他侧头看向乔胭。
乔胭不服气:“我正要出手的,不用你帮也可以。”
谢隐泽也不和她争,收剑回鞘看向小六:“这就是你说的,到晚上就知道了?”
小六看着他的剑,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沫,点点头。白天见时候,只觉得是个世家里娇气的公子哥,没想到……以貌取人害人不浅啊!
他退后半步,指向鬼楼:“你们找的剑虹、封侯花,都是从那座楼里传出来的。”
“奇怪。”谢隐泽蹙眉,“鬼楼一般不会长久待在一个地方,只有一个可能……”
在至今为止的拍卖里,对天谴剑的出价,没有一个令幕后之人满意的价格。
把小六送回破庙,他叫住了转身的乔胭。后者问:“现在不把我送走了?”
谢隐泽淡淡地应了声:“现在比起离开朱河镇,你留在我身边,更安全。”
乔胭眨了眨眼:“那如果我不是来帮你的呢?”
他看过来的眼神有些不解。
乔胭双手背在身后,歪了歪脑袋,一缕发丝从她的耳后滑到肩膀前:“如果我告诉你,我想得到这把剑,你会跟我抢吗?”
谢隐泽淡淡道:“天谴剑是护宗大阵的阵眼,是为了防止云水境被赤渊再度入侵所锻造。况且,它躁动不安,除了梵天宗,放在哪里都是大麻烦。”
显然只把她的话当做玩笑。觊觎天谴剑的可能是任何人,但不会是乔胭,她从来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甚至可以说事不关己。
她身上有一种很重的游离感,曾经有段时间,谢隐泽觉得世界是一座正在燃烧的火宅,而乔胭是站在河对岸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种感觉才渐渐消失了。
就在二人朝着西南出发的时候,剑虹再一次冲天而起。
这次距离近,看得更加清晰,熟悉的气息让二人再度肯定,这炎热的气息,惊人的气势,除了失窃的天谴剑,世上不可能有第二把。原来频繁出现在朱河镇的神秘剑虹,便是这鬼楼拍卖所致。
剑虹的出现让乔胭有些愣神,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撞了一下。
离鬼楼越近,同行的人就多了起来。或许不能称作是“人”,他们有的人脖颈上顶着猪头,有的身后甩着狐狸尾巴,更多的是笼罩在黑色衣袍下,隐藏自己身份的人。鬼楼是法外之地,有些拍品本就来路离奇,买卖双方都不想被知道真实身份。
这些都是从各地赶来,参加鬼楼拍卖的人。
撞她的人转过头来,是一头表情生动的野猪,两只獠牙狰狞外显。
“你没长眼睛吗,臭娘们?”这猪头粗声粗气地骂。
她踉跄了一下,幸好被一只手扶住了腰。谢隐泽慢慢抬起眼,眼神如冰,仿佛夜色下的一抹寒光,令那头野猪妖无端战栗了一下。
“道歉。”他平静的语调下潜藏着一种深沉,仿佛静水流深,让人不由在他面前产生一种谨慎的感觉。
“偏不——你奈我何?你是这臭娘们的姘头?给老子少逞英雄,惹急了我把这娘们儿囫囵吞了……”
下一刻,他粗壮的脖颈上那颗肥圆的猪头就飞了出去,血溅三尺高。
真正目的
旁边人来人往, 却没有人对此做出回应,有人嫌弃地走远了,避免地上的血染脏自己的袍子, 更多的是冷漠扫一眼就离开的人。
鬼楼本就是法外之地, 杀人夺宝, 仇家相见,发生这种见血的事再正常不过。不会有人出来为你主持公道,只能怪被杀者自己技不如人。
谢隐泽甩掉剑上鲜血,剑刃在归鞘的瞬间闪过一抹霜光, 动作迅速而轻捷, 仿佛出手取妖性命的不是他一般。
乔胭似是也怔愣了一下,眨眨眼:“你……就这么把他杀了?”
“他不该对你嘴脏,该杀。”他咬字很轻, 这种轻盈中又透出一种冷冽。
她第一次对原著中说谢隐泽杀人如麻有了实感。
修真界和赤渊的矛盾亘古有之, 血海深仇,早就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别说修真界看赤渊不顺眼,赤渊看修真界更是恨不得啖肉喝血, 然而就是这样的两方人,却被一个人强硬地统筹起来。
想也知道, 这种调和不是让双方你牵我手,泣涕涟涟地互相告解,而是将两块压根儿不契合的拼图硬生生磨合在一起。用赤渊张狂的行事刺激仙门, 用仙门博爱的律条约束魔族,如何将野兽套进不符尺寸的衣服里?
——砍断手脚就好。
“你……”
乔胭迟迟未曾开口, 谢隐泽心中便有些懊悔了, 他觉得不该在她面前杀人,或许是吓到了她。
乔胭却拍拍心口:“谢公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起饿裙亦吾耳儿启吾尓爸幺天天更新各种资源维护我, 我好感动啊。”
是她一贯的作风,谈笑间将紧张的气氛化解消融。
不过几息之间,楼前的尸体和血迹都消失了,就像这里从不曾发过流血事件。雪花如细致的银绒,重新覆盖地面,唯剩下空气中一丝铁锈气息。
谢隐泽低声道:“鬼楼会吞噬死在楼中和周围的人,所以悄无声息杀死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带来这个地方。”
鬼楼面前,伫立着两个带刀侍者,皮肤苍白如死者,皮肤上遍布腐烂的瘢痕。
开口说话,便有一股幽冷的腐臭从口中钻出,乔胭不禁捂住了鼻子。
“你们只有一张请柬,却要进两个人?”一位鬼侍者抬头问道。
乔胭和谢隐泽都没收到邀请,唯一的一份,还是从路过的大妖身上抢来的。
“啧。”谢隐泽懊恼地对她道,“刚才那头死猪身上有,该搜一搜尸体的。”
乔胭敬佩:杀了人还不够,连人家的请柬都要摸走,你是土匪进村,片甲不留啊小boss。
忽然,她眼尖地一指:“刚才那也是两个人,怎么一起进去了?”
“人家那是夫妻,夫妻自然可以同行。”鬼侍者嫌弃地把请柬丢回来,“你们是吗?”
巧了,还真是。
可这个世界又没有结婚证一类的东西,像不像夫妻不是空口白牙一张嘴就能证明的。反正他俩看起来,不像,没有小情侣黏糊得要死的亲密感。
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贴着柔软的衣物,即便乔胭猜到了他的目的,也难免僵硬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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