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另一边王宗实也已经转过身来,示意四个小黄门重新将轿辇抬起,向含元殿那个方向行去。
御道上脚步声响起,大概是李忱今天临时改换了办公地点,所以陛见的大臣们也得一起从太极宫长途迁徙,到大明宫含元殿来。
李好问一眼瞥见前头的紫袍,便知来人官位颇高。他当即拉了一把叶小楼,免得他这莽参军冲撞到对方。
看见来人,王宗实已经老老实实地行礼,口称:韦尚书。
李好问便知眼前这个穿紫袍的中年人,应是当朝宰相韦昭,官拜吏部尚书,同平章事,便是大唐百姓们口中的当朝宰相了。
这韦昭看着五十多岁的年纪,国字脸,短眉,相貌颇为威武。他身着紫色官袍,一手抱着笏板,另一只手中揣着一个小小的铜手炉。此人即便是在宫内行走,身后也还跟着两名随从,看起来是吏部低级别的官员。
李好问见到来人,忽然觉得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心想自己是一个穿绯色官袍的五品官,没必要跟人宰相对上,果断又让开一半御道,让对方通过。
岂料韦昭在李好问面前停住脚步,目光径直越过李好问的肩膀,看向李好问身后的某人。
是你?
冷漠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李好问不得不感慨:这就是宰相的气度啊,比回响中那位左金吾卫将军要有气势多了啊!
就听身后叶小楼顿时也提高了声音反问:是你?
韦昭险些当场暴跳:好你个逆子,见到亲父,不仅不知行礼,反而连敬称都不会用。你娘当年就是这样教你礼数的吗?
听到这里,李好问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这位韦尚书的了在叶小楼的梦里。
他曾经戴着伯奇面具,进入叶小楼的梦境。当时那梦是由雌蜃所创造,因此反映的是人心中的恐惧。
当时叶小楼梦见和李好问一道,在倚云楼中对付大青面。就在叶小楼历尽千难万险追上大青面,正准备一刀劈下解决战斗的时候,那大青面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国字脸男人的模样。
李好问记得很清楚,那时叶小楼满脸悲愤与恐惧,轻轻地唤了一声:阿耶!
他倒是没想到,叶小楼的爹竟然是这位韦尚书。
按说叶小楼如果真是韦昭之子,应该和李好问一样,是个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宦子弟,事业又怎会只是长安县不良人这样的流外官?
可是现在,就见叶小楼冷着脸回道:你姓韦,我姓叶,你好意思自称是我阿耶吗?
韦昭顿时上前走一步,呸的一声,一口唾液喷在叶小楼脸上:就你这句话,教第三个人听见,你就得乖乖地剥下身上这件绿袍!
叶小楼的双拳已攥得紧紧的,额角青筋爆出。李好问生怕他就此一拳递出,将这位韦相揍成熊猫眼。
但叶小楼竟然忍住了,用手背将脸擦干,双目如炬,圆睁着紧盯韦昭,似乎在无声反问:蛮不讲理的人,究竟是谁?
韦昭一时被叶小楼的气势所慑,气焰稍敛,一眼看见杜依梅那座远去的轿辇,忽然道:也是,我京兆韦氏根本就没有你这般不成体统的子弟。与宫中舞姬竟也能随意搭讪,不清不楚有你在,不过有辱我韦氏一门的门风罢了。
哦,对了,我竟忘了。毕竟你娘也是那样的出身,这也难怪
叶小楼气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只浑身颤抖着道:好,好好
李好问与李贺对视一眼,又看看在一旁赔笑脸的王宗实和早就远远退到一旁的两名韦昭的随从,两人心意相通,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拦住韦昭,不让他再刺激叶小楼。
如今两位同朝为官,请韦相看在我诡务司的面子上,暂且放下今日龃龉。李好问道。
哼,同朝为官?韦昭冷冷瞥了一眼自己儿子,他原本不过是一个根本没有正经职务的流外官。不知是何人如此差劲的眼光,错看了他,竟将他提到了八品参军的位置上。
李好问微笑:韦相,如此差劲没有眼光的,正是下官了。
韦昭原本没留意李好问,只晓得是一个穿绯色官袍的五品官。待此刻李好问开口,韦昭才回头留意李好问,发现这竟是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
这点年纪就已经是五品官了,而且看路径,应当是刚刚从含元殿陛见回来,旁边还有一向在天子身边当值的王宗实亲自相送。
韦昭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眼前这年轻人并不简单。
但他与叶小楼之间一向有心结,眼见这逆子如此桀骜不驯,韦昭心中有一万句骂人话要出口。纵是李好问来劝,按照他的官威与脾气,也只会将李好问也一起骂了。
谁曾想李好问身边那个长着一道连心眉的年轻人冲韦昭一笑:韦尚书,有话好好说!
就这么一句,韦昭只觉得心里酝酿了许久的那一万句问候尽数堵在口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听见韦昭顿在那里,涨红了脸呼哧喘气,但就是说不出话,连一旁转身背对这一场纠纷的王宗实,都没忍住八卦的心思,好奇地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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