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知道祁颂并非谋反,可那些大臣却不一定信,尤其是那些迂腐古板,动不动用辞官撞柱来威胁的谏臣,一定会吵着闹着非让自己处罚他。
届时要么是赐死,要么便是贬为庶人流放,总之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他已经有一个儿子重伤,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儿子,所以他不得不做此决定来维护祁颂。
萧祁颂听见这番话,心里着实惊讶不小。
他带兵闯宫之前,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结果,这不是个小罪名,但他万万没想到父亲竟会维护自己。
瞠目结舌须臾后,在母亲的提醒下,他赶忙应了下来:“是,我知道了。”
“还有,你哥不知何时会醒,醒了之后也不知能不能站起来,若是”萧帝顿了下,闭了闭眼,遮掩住眸底的悲痛。
缓了会儿后才继续道:“若是无法再站起来,朝臣们恐怕也不会允许一个残疾人成为国之根本,总之,你这段时日先学着如何处理政事吧。”
他这番话的意思虽未明说,但让萧祁颂接手太子之位的意思已十分明显。
可萧祁颂脸上却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喜色,只蹙了蹙眉,说:“我不做太子。”
“什么?”萧帝一时未反应过来。
“我说,我可以光明正大与他比拼政绩,但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捡他的太子之位。”
话落,萧帝顿时又怒气丛生,恨不得操起一旁的茶杯朝他扔过去。
“我告诉你萧祁颂,你愿不愿意没有用,别以为你的意愿有多重要,若不是你将你哥害成现在这副模样,这太子之位轮得到你坐?他如今躺在榻上病情难测,而你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承担他的未来是你应尽的责任!”
言罢,他倏地起身,狠狠瞪了萧祁颂一眼:“明日起开始上朝!”
说完,宽袖一甩便气冲冲地离开了此处。
萧帝走后,汤后也不便久留,说了几句安慰儿子的软话,便也跟着离开了东宫。
太子寝殿中此时只剩下他一人。
萧祁颂站定片刻,鬼使神差地走到内室门口,打开了房门。
萧祁墨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般。只是与睡着不同的是,他的眼睫一动不动,明显是陷入了昏迷。
方才父亲与他说萧祁墨今后可能无法再站起来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觉得痛快,而是
有一种莫名的沉重,与一分悔意。
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他与萧祁墨反目成仇到现在,彼此斗得你死我活过、互相想置对方于死地过、甚至为了杀死对方而付诸行动过。
可如今看他了无生气地躺在这里,萧祁颂心底竟有一丝悲哀,也有一抹希望。
希望他醒过来、希望他不要死、希望
他依然可以站起来。
-
卜幼莹在翌日清晨醒来。
虽然身体并无大碍,但脑袋却受到不小的冲击,毕竟是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因此醒来时脑袋难免会有些眩晕。
房里无人,她适应了许久才勉强下床,去打开房门。
守在门外的宫女见她醒了,连忙上前搀扶,另一名宫女则立刻离开,去禀报二殿下。
“你是谁?”她瞧见宫女是陌生面孔,便急忙问道:“未央呢?”
昨日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记得清清楚楚,未央将他们二人翻转了位置,她自己垫在最下面坠了下去。
那宫女愣了愣,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着:“未,未央她”
御医昨日嘱咐过她们,说卜幼莹脑部受了冲击,需得三两日才能完全恢复,在此之前不能受到强烈刺激,因此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卜幼莹一见她这样子,便知未央的情况一定不好,于是立即抓住她的手,命令道:“未央在哪儿?带我去见她!”
“小姐,这”
“你听不懂人话吗?带我去见她!”
宫女正为难着,卜幼莹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阿莹,你醒了。”
她转过身,便见萧祁颂身着朝服朝自己款款走来。
“祁颂。”她愣了愣,“你没事吧?祁墨可有为难你?”
她以为有未央垫在下面,萧祁墨便同她一样,身体并无大碍,因此并不知道他此时真正的情况。
萧祁颂不易察觉地怔了一瞬,旋即莞尔回道:“我没事。阿莹,你的身体还未恢复,外面冷,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有了他在,卜幼莹心下安心不少,便也没有拒绝,被他搀扶着一起回到房中。
房门关上后,她再次问道:“祁颂,未央是不是伤得很严重?你告诉我我能承受的,我知道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肯定会伤得很严重,你带我去见见她好不好?”
“阿莹”他握着她双手,低垂着头,犹豫半晌终是开了口:“御医让我们不要告诉你,说是怕你受到刺激,但我不想再瞒你任何事,你若是迟些知晓,恐怕只会更痛苦。”
人总是有一种比动物还要敏感的直觉,卜幼莹一听到这番话,心里便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她张了张唇:“未央她是不是死了?”
萧祁颂一愣,斯须,沉重地点了下头。
卜幼莹倏地捂住自己胸口,吐出一口浑浊的气体,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喘不过气来。
“阿莹,你还好吗?”他立即上前将她搂住。
她吞咽一口,点了点头:“没事,我没事。她的遗体呢?你可有处理?”
“我给她准备一口棺材,之后去查过她的身世,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因此遗体一直被放置在棺材里。冬季天冷,可以放置两日,不过后日必须得下葬了,你要去看看她么?”
卜幼莹点点头,手牢牢抓着他的手臂,以支撑自己脱力的身体。
“晚点再去吧。”萧祁颂将她扶至桌前坐下,蹲在她面前仰视道:“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好,我怕你到时一哭会更严重,还有”
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来。
这一停顿,让她心里那股堵塞感越发加重了些,于是追问道:“还有什么?还发生了什么?”
“你别着急。”他起身坐在她对面,继续说:“昨日你坠下城楼时,是萧祁墨将你护在胸膛前,你记得吗?”
脑子嗡的一声,她很快便意识到这场对话的重点是谁了。
于是怔怔地点了点头:“记得,我身后是祁墨,祁墨身后是未央。”
所以未央才会严重到当场死亡。
那这么一说,是不是意味着祁墨的情况也很严重?
卜幼莹当即抓住他的手臂,神色急切:“他是不是也状况不好?”
萧祁颂抿了抿唇,沉默须臾,嗯了声:“他今后也许站不起来了。”
卜幼莹走进太子卧房时, 站定在门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强抬起腿,往榻上沉睡着的人走去。
半柱香前, 祁颂与她说萧祁墨可能再也站不起来时, 她像被瞬间抽走浑身的力气, 差点当场晕过去。
方醒来便一连听见两个噩耗, 任谁也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可卜幼莹却硬生生撑着,一刻未缓地让祁颂带她来了太子寝殿。
未免她出事, 萧祁颂始终等在门外, 既不去打扰她, 也不打算离开。
屋里的卜幼莹正坐在床沿,望着昏迷不醒的萧祁墨,心底一股内疚情不自禁蔓延开来。
方才来时的路上,祁颂同她说过御医的原话, 说是能不能站起来还得看后续的治疗情况, 一切都还只是未知数。
她没想到这次事件会他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 还以为他同自己一样, 不过是脑袋受到些冲击, 昏睡些时辰罢了, 谁曾想……
一滴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她抬手拂去,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哽咽道:“祁墨,你一定要没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都应该迎来新的生活。”
可惜他无法给予她回应,被她握住的五指也一动不动。
她并不知道, 此时萧祁墨正在做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阿莹已经是他的妻子,他们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像寻常夫妻那般平淡且恩爱。
他每日早晨都会给她梳发描眉,夜里又为她宽衣解带。在她哭泣时将她搂进怀中,在她欢笑时与她一同分享喜悦。他并不知道这只是个梦,他只知道自己十分幸福。
直到有一日,天气骤变,黑压压的乌云积攒在上空。
他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站在城墙上。
“萧祁墨,我恨你。”面前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站在垛口上的阿莹直直倒了下去,不带一丝犹豫。
“阿莹——”他甚至来不及抓住她的衣袍,人刚靠近垛口,便看见他的阿莹已然坠地。
一切都发生的那样快,快到他来不及挽回任何事,目眦欲裂的眸子里,只看得见大片鲜红的血液,从卜幼莹的身下向周围蔓延。
那些血是他从未见过的红,红得仿佛要刺伤人的眼眸,它们宛若藤蔓,缓慢却又诡异的像四周伸展自己的身体。
于是他便看见血液越来越多,覆盖的区域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变成一片血海。
而穿着素白裙裳的卜幼莹,则了无生气地躺在那片血海之中,随着波浪漂流沉浮。
萧祁墨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眼睁睁看着海面逐渐升高,直至将他淹没。他在红色的血液里胡乱扑腾,喘不过气,胸腔里的氧气也在一点一点溜走。
他感觉到,死亡即将找到自己。
就在此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的五指。他费力掀起眼皮,看见卜幼莹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冲他笑了一笑。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可以呼吸了,周围红色的血液也在逐渐退去。
一转眼,他站在了一片雪白之中。
“阿莹?”他唤了声。
可周围空无一人,方才牵着他的卜幼莹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
一望无际的白茫茫里什么都没有,他只能一边呼唤着卜幼莹的名字,一边往前寻找着。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在前方远处发现一颗大树。
仔细瞧一瞧,那树干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于是他立刻跑上前,这才发现是一个人被钉在了树上。那人一身红衣,低垂着脑袋, p图散发的看不清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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