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他正回想自己方才想做什么,肩上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哦,想起来了。
自己方才想拥抱她来着。
掩不住的笑意在眼尾弥漫,他抚上她单薄的脊背,轻轻拍了拍。
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倒像极了经历一番生死后,互相安慰的老友。
片刻之后,萧祁颂才离开她去往了小厨房。
他走后,卜幼莹的笑意短暂消失了须臾。
她并非存心欺骗他,只是方才一紧张,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了那两个字。
等她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劣,明明早已许诺祁颂,自己只会爱他一人,可到头来还是违背了诺言。
一边享受着萧祁墨的爱,一边又欺骗着祁颂,不愿对他放手。真是卑劣的行为。
她无法不谴责自己、厌恶自己,可她又真的无法放弃其中一人。
今后的路,还不知该如何走呢。
她抱着自己的双膝,叹了声气,若是
祁颂的想法也能改变,就好了。
不过一炷香后,卜幼莹便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因为萧祁颂端着香味四溢的鱼汤和米饭回来了。
鱼汤泡饭,虽然简陋,不过倒让她想起以前在濠州时的回忆。
有一次萧祁颂顶撞学堂老师,气得对方胡子直颤,差点背过气去,说什么也不愿再来上课。
萧伯伯得知此事,便罚他跪着顶了一个时辰的水缸,还让厨房上下都不准做他的饭,更不能给他留一点食物。
后来夜里他实在饿得不行,翻出院墙去了卜宅,又翻进卜幼莹所在的院子,敲了敲窗,把还在睡梦中的她给叫醒了。
她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结果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便是:“阿莹,我饿了,你有吃的吗?”
卜幼莹笑了出来。
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便带他去了厨房,可惜厨房早被人收拾过,只剩未吃完的米饭和一锅鱼汤。
于是便只能盛了一碗鱼汤泡饭给他,两人坐在灶台下,萧祁颂捧着饭碗狼吞虎咽。
她看了他一会儿,问他:“好吃吗?”
人在饿极的情况下自然觉得什么都好吃,因此他点点头:“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的鱼汤泡饭。”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罩在屋内的少女身上。
她抱膝蹲在他面前,眸底漾起一丝羞意,抿唇道:“那我以后做更好吃的鱼汤泡饭给你,好不好?”
可惜那时萧祁颂什么也不懂,只眨了眨眼:“你不是不会下厨吗?”
“那我不会可以学嘛。”
他埋头,将最后一口饭喂入口中:“还是算了吧,我怕我脆弱不堪的生命在你的试验当中夭折了。”
“”卜幼莹的脸立即跨了下去。
她倏地站起身,狠狠踩了他一脚:“下次饿死也别来找我,再也不会给你饭吃了,哼!”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萧祁颂在原地一脸懵圈。
从回忆中抽回思绪的卜幼莹笑了笑,吃了一口他喂来的鱼汤泡饭,问他:“那你现在后悔当初对我说那句话吗?”
“我不是从惹你生气的第二日就后悔了吗?”他也笑了笑,“你怎么都不肯理我,我道歉了好久呢。”
她切了一声:“谁让你的嘴那么讨厌。”
“我那不是还不懂情爱嘛,你也知道我开窍得晚。”说着,他倾身拿掉她唇边沾上的一粒米饭,继续舀了一勺递过去。
然后补充道:“不过,阿莹的手不应该下厨,今后你想吃什么,我都去学了做给你吃,好不好?”
卜幼莹怔愣了一瞬,但很快便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不是他提起,她竟然不知自己已经开始畏惧“今后”二字。一想到以后的事情,她就头疼,不愿面对。
人若是只看眼前,只过好当下该多好啊。
虽然如此想着,但她并不敢告诉祁颂,更不敢试图去说服他,改变他的想法。
她害怕被他发现自己的谎言,更害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卑劣,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并不想失去他。
夜已渐深,吃完一碗鱼汤泡饭,卜幼莹也饱了许多。
于是萧祁颂将她扶上床榻,帮她熄了烛灯后便离开了东宫。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
许是因为白日里已经睡过,她此刻不大能睡得着,又或许
是因为今日身边无人。
真是神奇,她忽然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还真有几日便能养成的习惯。
只不过现在去太子寝殿也不大可能了,她懒得起这个床,况且又这么晚了,他肯定早就歇下了。
卜幼莹又翻了个身,打算闭上眼静默一会儿,大概便能睡着了。
但没想到眼眸方阖,静悄悄的门外倏忽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若不是此刻四下无人,一切声音皆被放大,换作平时她还真听不见这脚步声。
刚要坐起身查看,房门便从外面打开了。
来人愣了瞬,低低出声:“阿莹原来还醒着。”说完便走去衣桁前,脱下自己的外袍和中衣挂了上去。
她笑了笑,揶揄道:“太子殿下总是深夜溜进我的卧房,传出去多不好听呀。”
话落,熟悉的沉香味逐渐充盈嗅觉。
他走过来,直接掀被上床:“我溜进我未来妻子的卧房,即使传出去,也是一段恩爱佳话。”
“我果然是说不过你的。”她再次轻笑一声,随后被他揽进怀中,一同躺了下去。
萧祁墨将被褥掖好,一如既往地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哄她入睡。
可卜幼莹这会儿并无睡意,脑子里发散着思维,忽而不知想到什么,抬眸问道:“对了,是你允许祁颂守着我醒转的吗?”
他嗯了声。
她又问:“可你不是不愿意他夜里待在东宫吗?”
默了两息,他喉结微动:“从前是不愿意,因为有他在,夜里我便不能和你待在一起,但今后他不会半夜偷偷潜进来了。”
虽然看不见,但她仍下意识抬了一下头:“为何?”
揽着她的手臂缓缓松开,他调整姿势,侧躺着身体,与她在黑暗中面对面相视,而后将今日午后与祁颂的谈判内容,全部告知了她。
听完,卜幼莹对祁颂的反应倒是意料之中,不过对祁墨所做下的决定,却感到有些诧异。
毕竟那日她病情恶化,正是因为他的嫉妒心才引起后来之事,她那时便意识到,祁墨的占有欲并不输给祁颂。
因此听完他要找到一个平衡点,与祁颂和平共处的决定时,她还是有些吃惊的。
于是开口问道:“祁墨,你真的不介意吗?”
萧祁墨极轻地笑了下,不疾不徐道:“最开始,的确不介意。但我后来发现,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你说会尝试与我相处时,我便让想你多看看我。你说对我动心时,我便想让你眼里只有我。所以后来说的那些不介意的话,其实都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让你多怜惜我一些。”
“好啊你,竟敢骗我。”她伸手摸到他的耳垂,揉捏了一把,“你还总说介意我对你隐瞒呢,原来你也在骗我,亏我当时还觉得对你十分愧疚。”
那只小手被他拉下来,握进了手心,柔软的吻轻轻落在指背上。
他低声道:“但这次,我没有骗你,也没有骗祁颂。阿莹,你病重这几日我想了许多,也向神明乞求过很多次,我每日每夜都在忏悔,若不是因为我的嫉妒心,你也不会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话及此处,他的声音竟有几分哽咽。
停顿须臾后,才接着说:“我对我自己发过誓,若是此次你能平安,我再也不会计较你心里还有没有祁颂,只要你好好的”
他再次停顿一息,想到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在我身边好好的。”
卜幼莹忍不住轻笑了声。
大度了,但没完全大度。
她往前凑近了些,气息似羽毛,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声音恍如耳语般,又细又软。
她说:“祁墨,谢谢你。”
萧祁墨抬手想将她再次揽入怀中,却被她挡下,只听她又道:“但是有些事,我还是想告诉你。”
不知为何,他莫名有一丝紧张,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
随后卜幼莹接着说:“祁颂于我而言,已经不仅仅只是‘爱慕之人’,我们年少时相爱,度过了许多喜怒哀乐的时光。到如今,他更像是我的家人,而我的人生里,不能没有他,更不允许任何人想要伤害他。还有最重要的”
她亦是停顿须臾,才缓缓吐出:“祁墨,我与他已经行过夫妻之实了。”
真心相待的人之间, 坦诚总能换来同样的坦诚。
因此当萧祁墨将自己的心剖开来谈时,卜幼莹也选择将此事坦白于他,不愿再对他有所隐瞒。
况且此事他早晚要知, 也就并无隐瞒的必要。
只是, 合朝虽民风开放, 但人们的观念历经千年, 早已根深蒂固。
因而卜幼莹的这次坦白,并不轻松。
在此话说出口的刹那, 她的心跳已不自觉地开始加速。
她担心他介意、担心他生气、更担心他嫉妒祁颂, 做出伤害祁颂的事情来。
可没想到, 话音落地不过须臾,平淡的声音便随之响起:“我知道。”
萧祁墨依旧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背,语气中并无任何不悦。
“你知道?”她愣了下, “你是如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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