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琉楼?”裴禛笑道,“来长安这么久,我还没去过这家馆子,不如一起去。”
王萍苦着脸说:“我的钱不够三个人吃饭。”
裴禛一怔,这回真是被她逗笑了,“自然是我请客,苏宝珠,赏个脸吧。”说罢又怕她拒绝似的,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我有那人的消息……”
苏宝珠看着他,眼神有几分复杂,看得裴禛微微一怔,心脏突地跳了下。
“好啊,”她轻轻说,“我请吧,多谢你逼退了安阳公主。”
裴禛的眼睛一下子满是欢喜,那是从心底流露出来的,不加掩饰的,最澄澈的欢喜。
“只是谢礼,别多想。”苏宝珠追加一句,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裴禛暗暗挑眉,笑笑去牵马了。
他刚走,王薇就出现了,速度之快,让苏宝珠不得不认为她一直就在旁边等着。
王萍干脆直接问出来,“大姐姐,你怎么没和大皇子一起走?”
“这话真奇怪,我必须和他在一起吗?”王薇语气很冲,显见心情糟糕透了,“倒是苏家表妹,你和裴禛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关系如此好了?”
一上来就是质问,苏宝珠的脸冷下来,“我和他关系说不上好,这事和你也没关系。”
“好个没关系。”王薇气笑了,“我哥为什么受伤?你既然早就和裴禛纠缠不清,就不要答应我哥的求亲,因为你,我哥受了一顿无妄之灾,如今他人还没好利索,你和裴禛倒是亲亲热热在一起了,你要不要脸!”
王萍忍不住替苏宝珠说话,“大姐姐不要这样说,一直都是裴禛缠着表姐,表姐都不理他的。”
王薇喝道:“闭嘴,没你说话的份,你是王家的姑娘,不是苏家的姑娘,胳膊肘往哪儿拐。”
“王大姑娘不必把火气撒在我身上,大皇子当众给你没脸,又不是我挑唆的。”苏宝珠恢复了平静,慢悠悠道,“既然看上了大皇子,就摸清楚他的脾性喜好,总和他拧着来干嘛?规劝的话,等做了大皇子妃再说也不迟啊。”
一番话把王薇噎得一个倒吸气,气恼之余,倒也冷静了,“苏姑娘,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裴禛要尚公主,这事板上钉钉,凭你的身份只能做个侍妾,不是谁家都像王家一样包容你的。”
“是包容我家的盐井吧。”苏宝珠懒得与她废话,挥挥手道,“我的事你管不着,你还是快想法子把大皇子哄回来。”
被她这么一搅和,苏宝珠的好心情没了,无论自己怎么解释,她们都认为自己想攀裴禛的高枝儿,这么一想,更觉憋闷。
她一路上都没说话。
裴禛骑马陪着,时不时隔窗看看她的脸色,罕见的也沉默了一路。
碧琉楼是长安最好的馆子,每天都是座无虚席,想要包间必须提前预订,苏宝珠他们是临时起意,自然是没有空的包间了。
前厅倒是刚好空出一桌,但是前厅人声鼎沸,跑堂的、说笑的、行令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哪怕几人相邻坐着,也得提高声调才能听清对方说的话。
裴禛阴着脸,抬腿就要踹旁边的人,“都给爷滚,今天碧琉楼我包场了!”
“你给我回来!”苏宝珠一把把他拽回座位,“人家好好的来吃饭,你赶他们干嘛?”
“吵。”
苏宝珠无奈叹气,“能不能讲点道理,你这样,以后我还怎么和你出来?”
一听这话,裴禛的表情立时变得生动了,人也规规矩矩地坐下,看得王萍又是一阵咋舌。
吃饭的时候也是,但凡哪道菜苏宝珠多夹了一筷子,这道菜必会极其自然地挪到她的面前。
王萍的话多的毛病又忍不住了,与苏宝珠悄悄道:“这还是我认识的裴禛吗?就像换了一个人,天啊,他一直在看你。刚才在马车上我就发现了,你沉默的时候,你和我说笑的时候,你吃东西的时候,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你!啊呀,可把大哥哥比下去了。”
许是声音有点大,裴禛问道:“小丫头,你在说我坏话?”
“没有,我哪儿敢呀。”王萍虽不似从前那样怕他了,但当面议论人长短,到底心虚,随口说自己有东西落在车上要拿,一溜烟避了出去。
裴禛笑道:“我好像听她说,把谁比下去了?”
苏宝珠笑眯眯答道:“缘觉把你比下去了。”
裴禛脸皮一僵。没好气道:“除了他,你和我就没别的话说?比如你问问我,喜欢吃甜的酸的,生辰年月,家资几许。”
苏宝珠摇摇头,“不感兴趣。”
“你简直……”
“裴禛,我是不会喜欢上欺凌我的人,你带给我的痛苦和折磨,怎么可能因为你几句软话,几分温柔就消失呢?打几巴掌再给块糖,那是管教下属的做法。”
裴禛愕然。
苏宝珠一口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也并不是真心喜欢我,可能觉得我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吧,就有点好奇,你天生不服输,就想要……嗯,驯服我,让我臣服你。你以为你喜欢我,其实不是的,裴禛,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功夫了。”
裴禛沉默地看着她,忽而笑了声,“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苏宝珠点点头,没有任何迟疑。
裴禛嚯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咔咔响,原地转了两圈,发狠笑道:“苏宝珠,有你的,如果以后我再顾惜你半分,我就是狗!”
他疾步向外走,突然腿脚发晃,身体也有点站立不稳,似乎脚下的路变得高低不平。
悬着的灯笼也弹跳起来。
裴禛愣了下,想都没想,转身朝苏宝珠扑过去。
须臾,人们的惊叫声响起:地动了——
第44章
大地在颤抖、摇晃,眼前一切东西都在疯狂蹦跳,断木和碎石掉下来,灰尘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光线被黑暗吞噬,苏宝珠觉得身子在往下坠,一直往下坠,坠入无边的虚无,陷入永恒的安静。
“苏宝珠!”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不许睡,苏宝珠。”那人咬牙切齿,“给我醒醒!”
裴禛?苏宝珠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意识,浑身酸疼无比,也不知道受没受伤。
湿热的气息擦过脖颈,她愣了下,这才意识到是裴禛护住了自己。
一时间五味杂陈,她张张口,想说声谢谢,却觉这二字太轻了,沉默一阵,竟是不知道说什么。
“苏宝珠,别睡。”听不见她说话,裴禛的声音越发着急。
“我没睡。”苏宝珠低低道,嗓音干得像是砂纸擦过地面。
他们尚算幸运,有根大梁斜斜卡在他们上方,好歹给他们留出一点空隙,裴禛的右手还能活动,便试探着向周围摸索。
碎瓷、木屑,还有冰凉的尸首。
好容易摸到一个缺了把手的茶壶,晃一晃,能听到细微的水声。
裴禛大喜,递到苏宝珠面前叫她喝水,苏宝珠喝了一口,又推了回来。
“都喝了。”裴禛威胁道,“不然我嘴对嘴喂你。”
“你这个人,就不能好好说话?”苏宝珠又喝了口,却是再也不肯张嘴了。
裴禛低低道:“我好好说话,没有人听,只有狠起来,别人都怕了,我说的话才能被听见。”
隔了片刻,不见她回应,“你在听吗?”
苏宝珠有气无力“嗯”了声,眼皮愈发沉重,“我听着呢。”
“和我说说话。”
“嗯。”
“苏宝珠,不许死,你要是死了,我就杀光你全家!”
“你简直不讲道理。”苏宝珠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逐渐微弱,眼睛也睁不开了,“你说过不欺负我的。”
“我是没法欺负你,可我能欺负你周围的人。”
“你死了,我真的会杀人……”
“苏宝珠,不许睡!”
“你敢睡觉,我就亲你。”
护在身下的人始终没有反应。
“我亲你了,我真的亲你了。”
缓缓抓住她的手,一寸一寸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伤早就好了,当初让他踩得血肉模糊,要用了多少好药,费了多少精力,才能把这只手养回来。
轻轻吻上她的手。
很恨他吧,怪不得怎么也不肯相信他的心意。
如今,总该信了吧。
一阵尘土扑簌簌落下,上面传来搬重物的声音。
裴禛一下子提足了精神,随便捡块瓦砾用力敲击,不多时,便听到有人大声喊:“这里有人,快来!”
喊叫声更清楚了,重物一点点被挪开,许是过了一个时辰,许是过了一天,一丝光亮终于刺破黑暗,照在裴禛的脸上。
他闭上眼睛,轻轻道:“苏宝珠,我们得救了。”
人们大声吆喝着,那点光亮原来越大,越来越刺眼。
轰隆,身上一轻,压在他背后的横梁终于消失了。
“宝珠!”
又听见那个令他又恨又妒的声音,裴禛猛地睁开眼睛,缘觉那张脸和阳光一起涌进眼帘,刺得他的眼生疼。
巨大的疼痛迫使裴禛重新闭上眼睛,却下意识抱紧了苏宝珠。
“世子?”吴王府的人轻呼,似乎不敢相信裴禛在拼了命地保护一个女人。
缘觉蹲下身,想要拉开他的手,“现在你需要医治,她也需要,松手。”
裴禛犹豫了会儿,缓缓放开手。
缘觉道了声谢。
“用不着你道谢,我又不是为你。”裴禛没由来觉得憋闷。
“我知道,但还是要谢谢你。”缘觉用斗篷裹住苏宝珠,小心抱了起来。
人群又发出一声轻呼,但旋即有人喝道:“快救人,这个时候还分什么男女有别,僧俗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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