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觉见状不对,低声吩咐吉祥一句,吉祥脸色先是一红,继而惨白,从荷包里抓了把铜钱扔下,扶着苏宝珠就往外走。
厨娘若有所思望着苏宝珠的背影,眼神慢慢变得有些不忍,一咬牙,就要追出去。
“凤娘,搭把手。”男人吃力地端着一盆槐叶冷淘从后厨出来,她急忙上前帮着丈夫把沉重的陶盆放在桌上。
“你怎么了这是,钱放在桌上也不知道收。”男人数了数桌上的铜板,不由露出个憨厚的笑,“今天生意真不错,比平时翻了四番,如果天天都这样就好了,咱们也有钱让大郎读书,给三娘买好衣服穿了。”
想起一双年幼的儿女,凤娘的神情更温柔了,慢慢道:“一步步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她说话的腔调有些生硬,吐字很重,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来长安这么久,还学不会说官话,让你平日多说也不肯,成天跟个哑巴似的。”男人笑着打趣她一句,就让她回后厨歇息,“累了一天,你歇着去吧,剩下的我来收拾。”
凤娘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又望了眼苏宝珠离去的方向,转身回了后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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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逐渐变得浓重,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里唧唧的叫,碧森森的树林遮挡了外界的视线。
披帛从肩头滑落,肌肤在暗淡的天光中泛着莹润的微光,素手在僧衣上来回游弋,几次想要更探一步,都被他挡了回去。
苏宝珠斜睨着不解风情的人,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语气又糯又甜,像是在空气中撒了把糖,“师父啊,你不动就好,我自己来。”
“胡闹。”缘觉声音硬邦邦的,手却是不情不愿随着她的手四处游走。
苏宝珠娇滴滴笑着,和平时的笑声很不一样,“除了胡闹二字,师父就不会说别的了吗?比如,好软……师父,你告诉我,这里软,还是我的腰肢儿更软。”
齐胸襦裙不知何时松松垮垮堆在脚边,缘觉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多看一眼。
“师父,我……”她的身子突然软软向下倒去,滑腻的肌肤从掌心滑过,让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抱着她下坠的身子慢慢坐下。
却是一览无余。
苏宝珠眼神迷乱,明显神智不清了,如雪的肌肤上,浮现出奇形怪状的暗色花纹,随着她痛苦的低吟,花纹逐渐爬满她的脸,她的全身,在她身上构成一朵诡异的花,仿若盛开在彼岸的魔域之花。
和那晚一样。
缘觉眸色蓦地变得深沉,看向苏宝珠的眼神不再躲闪,然而眼中,没有半分的情欲。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话音,似梦呓,更似小兽的啼哭。
缘觉松开手,她也如小兽那般跪趴在地,回头望过来,透出某种渴求,看他的眼神却是陌生的,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缘觉抬起手,落在那布满怪异花纹的脊梁,立刻引起一阵战栗。
慢慢的,慢慢的向下,再向下。
没有一丝风,深蓝的夜色像是一汪沉静的湖水,她看上去就像一条在湖里游来游去,来回翻滚的鱼。
当鱼儿停下来的时候,彼岸的魔域之花也凋谢了。
清亮的月光倾泻下来,缘觉怔怔看着,一滴汗从额头淌下,顺着下颌落下,滴在她的胸口。
她微微一颤,眼睛似睁未睁,玉臂舒展,就要来勾他的魂儿。
呼一声,僧衣将她盖了个严实,衣服下面的人哼哼几声,不动了。
缘觉站起身,忽踉跄了下,一阵头晕目眩,扶着树干喘息好半天,方觉得身上有了点力气。
不由苦笑一声,这蛊毒着实古怪,与她解毒后,浑身的精力都像被抽走了,虚弱得如大病初愈。
幸好今晚还没有到最严重的程度,如果同那晚一样,任由花纹发展到黑如墨色,那就不是这般能解决的了。
脑中不由浮现方才的画面,指尖一阵阵发烫,连着胳膊也微微颤抖起来。
他垂眸,低低默诵经文。
第一道晨曦刺破夜色的时候,苏宝珠醒来了,低头一看,衣服整整齐齐穿在身上,还盖着缘觉的僧衣。
乳白色的雾气弥漫在丛林间,几声空寂的鸟鸣,一切显得美好又不真切。
“缘觉?”她试探着呼唤,嗓音干涸沙哑。
一个人影从雾气缭绕的丛林深处走来,慢慢清晰,缘觉只着中衣,面色如常,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把羊皮水囊地给苏宝珠,“泉水,干净的。”
苏宝珠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方觉得嗓子舒服了,她偷偷覷着缘觉的脸色问道:“昨晚,我们是不是那个了?”
缘觉拎起自己的僧衣穿好,“走吧,我送你回家。”
苏宝珠一动,立刻感觉到那里的不适,语气立刻变了,“我走不动,你抱着我走。”
缘觉不理她,自顾自向前走。
哼,苏宝珠冲他的背影皱皱鼻子,旋即又笑,提着裙角跟在后面,“你慢点,等一等人家啊,真是的,受罪的是我,痛快的是你,你就不能体贴点?喂,等等我!”
这个样子是骑不得马了,苏宝珠慢慢走出林子,却见自家的马车停在路边,只是车夫的位置空空荡荡,不见招财的人。
缘觉坐到车夫的位置,他戴上一顶大斗笠,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他那线条干净利索的下颌。
盖住脸,也盖不住僧衣呀。苏宝珠小声嘀咕一句,爬上了马车。
刚刚苏醒的长安,街上的人不是很多,倒也没引来多少好奇的目光,苏宝珠一路通畅地回到家里。
吉祥已在门口等着她了。
苏宝珠喊饿,“我要吃羊肉胡饼,还有浓浓的薏仁粥,浇一层杏仁碎和麦芽糖浆,配点酱菜。对了,先烧水,我要沐浴。”
因见缘觉要走,忙一把拉住,“师父,留下吃早饭吧。”怕他拒绝,又压低声音道:“我觉得昨天蛊毒发作得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蛊毒不就是不讲道理,随时随地,不分由来,想发作就发作吗?
无非是找借口又腻着他罢了!
缘觉撤回袖子,“不必,我还有事。”
“师父且留步。”浑厚的男声响起,从门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个子很高,也很胖,就像快要涨破的气球。
苏宝珠一愣,随即高呼“爹爹”,乳燕一样飞入那人的怀抱,“你怎么来啦?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提前来个信,早知道你来,我昨天就不去跑马啦。”
苏澄文笑眯眯抚着女儿的头发,“知道我的宝贝闺女受委屈了,我这个当爹的还能不来?”
苏宝珠吸吸发酸的鼻子,娇俏笑道:“我有世上最厉害的爹爹,才没有人敢给我委屈受!”
苏澄文拍拍女儿的肩膀,上前对缘觉拱手一礼,“大师父,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赏光,给在下一个赔罪的机会。”
缘觉的表情凝固住了,罕见的,给人一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感觉。
稀里糊涂就被拉进了门。
苏宝珠大为惊奇,偷偷问爹爹,“我看他怎么有点忌惮你的意思,莫不是还记恨着你那一棍子?”
苏澄文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正常,我头回见你外祖父,紧张得直打摆子,还不如他呢。”
老泰山对女婿,没有血脉也能压制。
逗得苏宝珠抿嘴一乐,也不忘提醒爹爹,“他可不是你女婿,人家慈悲心肠,不忍见我枉死而已,对我可没有想法。我平时耍赖粘着他,也只是为了缓解蛊毒,你可别说些有的没的胡话,惹恼了他,遭罪的是你闺女。”
苏澄文哼哼几声,“现在不是,或许以后是呢?我如珠似玉养这么大的闺女,总不能白叫他沾了便宜去,咱们苏家,还从没做过赔本的买卖。”
话音甫落,头上便挨了一下。
南妈妈盯着他怒道:“我给你写的信,你是没看怎么着,他是普通的和尚吗?有空琢磨他,还不如想办法把宝珠身上的蛊毒解掉!”
被一个管事妈妈教训,大老爷苏澄文却没有丝毫恼火,摸摸脑壳笑道:“你看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啊,脾气越来越暴躁了,赶明儿叫郎中给你开两幅去心火的药。”
南妈妈又作势要打。
苏澄文往旁边一跳,动作灵活完全没有胖子的笨重感,“知道啦知道啦,裴禛让我闺女吃那么大亏,我岂能饶他?不过呀,吴王势力太大,不是苏家能扳倒的,咱们得借点外力。”
南妈妈疑惑地看着他,“你可别乱来,长安城不是姚州小地方,权贵多如牛毛,苏家毕竟只是个商户。”
“知道,知道。”苏澄文敷衍地点点头,一步三晃走到书房,圆圆的胖脸上,看向缘觉的眼睛嚯嚯闪着精光,张口便是:
“贤婿啊。”
第26章
深埋心底的隐秘乍然被揭开,缘觉是又愧又惶恐又愤怒,窘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苏澄文笑呵呵坐在凉榻上,松松腰带,把偌大的肚子归置好,好整以暇地看着窘然的缘觉。
留情面?不捅破那层窗户纸?那是不存在的,他苏澄文,向来是不错过一丝机会,才把一个几近败落的苏家,在短短三十年内发展成姚州第一大族。
且让他瞧瞧,这位佛子殿下有没有她们说得那么好。
书房里荒庙一般寂静,只有漏壶的水“滴答滴答”有节奏的响着。
在苏老爷满是笑意的注视下,缘觉额头泌出细细的汗,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良久,缘觉方道:“是贫僧孟浪了。”
“千万别这么说。”苏澄文连连摆手,“我打了你一闷棍,也有不对的地方,唉,说来说去,我闺女最委屈,还好遇到了你,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如今事情已然如此,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缘觉默然片刻,缓缓道:“我与令爱已有约定,他日蛊毒祛除,便永不相见,此段往事,化为云烟。”
“可小女已委身于你……”
“此事实属无可奈何,她与我都不是出自本心。”缘觉此刻已恢复冷静,淡淡一眼瞥过来,“况且苏老爷财大气粗,乃是姚州一霸,想给女儿找个如意郎君简直易如反掌。”
啧,还挺难搞!苏澄文咂咂嘴,换了一副戚容,“你有所不知啊,如今我苏家被人觊觎,已是岌岌可危,恐怕护不住宝珠。”
“你说的是吴王世子裴禛?”
“他是一个,不过有师父照看小女,裴禛一时半会儿翻不起风浪,吴王更不会把手伸到长安——那会彻底惹毛皇上。目前对苏家威胁最大的人,嘿嘿,殿下也认识那人。”
缘觉怔楞了下,“谁?”
苏澄文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的光,“剑南道节度使,周勇,殿下的亲舅舅。”
缘觉不解,“你在姚州,他在益州,相距一千多里,你们为何有过节?”
苏澄文长叹一声,“财帛动人心,还能为什么,因为盐井啊!”
本朝最初没有实行榷盐制度,盐业自由买卖,姚州盛产井盐,大多数人都是自己开采盐井,苏家祖上也是因此发的家。后来朝廷开始实行榷盐制度,苏家交了不少钱,自家盐井得以保留,也拿到了朝廷的盐引。
可是天宝一场大乱子,朝廷伤了元气,各种税赋大幅度提高,盐价随之上涨。藩镇见盐商赚钱,又加以各种赋税,盐价不得不再涨,简直到了百姓吃不起盐的地步。
“实话跟你说,卖天价盐,苏家早死得透透的了。”苏澄文大大方方亮出自己的秘密,“我卖官盐,我也卖私盐,不仅贩卖私盐,还产私盐,被你舅舅抓住这个把柄,要吞没苏家所有的盐井。”
缘觉眉头微蹙,心里是不赞成苏老爷的做法,“私盐违禁,苏老爷是犯了砍头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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