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参访大学是以班级为单位进行的集体活动。
不论去程或回程都必须紧跟着学校,还得点名确认所有学生到齐。
圣爱德中学不仅管理严谨,更重要的是,这所学校九成九的学生都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对象——除了靠特殊加分或政府补助的低收入户,少一个都会惹出大麻烦。
时逾白在回程的校车里,脑子无法静下来。
他独自坐在座位上,单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高楼和在风中摇曳的行道树。
没有人敢和他同座。
整辆校车因他而显得异常安静。平时还会有细细的低语声和分享零食的声音,但今天这些全都消失了。
大家都知道,时逾白虽然平日就冷淡,但今天的气场明显不同,彷彿只要靠近他,周围那像冰刀般的空气就会将人划伤。
没人敢上前搭话。
不过平时本来也没什么人敢和他说话。
不少同学目睹了刚才的场面。消息在学生之间传得极快,不仅大人们“消息灵通”,学生间的八卦也同样扩散迅速。
大多数人猜测,是因为刚才那位学姊冒犯了t市模考排名第一的优等生时逾白,才让这位祖宗如此不悦。
但最优秀的时同学可不这么认为。
他或许曾经猜测过,沉一念是因为经济困难才去做那行——毕竟她早期的视频实在惨不忍睹。
直到后来有了点粉丝和收入,才慢慢好转,至少画面不再那么昏暗,音质也不再那么糟糕。
时逾白的手腕能感受到自己温热的呼吸,而思绪全被刚才与沉一念接触的画面佔据。
沉一念。
原来她叫沉一念。
撑着下巴的手慢慢移开,捂住一边脸,眉头微微皱起,脸颊渐渐泛红。
他努力掩盖情绪,不想表露,却不小心让人瞧见了其中的一角。
隔着一个走道,同样身旁无人坐的朴素眼镜女孩,无意间将这一幕收进眼底。
天生热爱窥探他人的祕密大抵是人类的天性。窥视不被他人所知的瞬间,总会得到一种隐秘的快感。
时逾白一向对周遭人的视线极度敏感,但此刻他忙着处理脑海中那些混沌的画面和想法,全然没发现一旁的人正盯着他。
回到学校。
大讲堂坐满了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主任和校长一一上台废话,说这样的大学参访还要去好几次,为的是让各位同学多见见世面,了解更多学校,好让他们将来选志愿时不迷茫。
但其实,这些参访背后少不了来自大学校务基金会的回佣。
利益交换,却被包装得像一份精美的礼物。
时逾白所在的特a班是按照成绩严格排名的,不合格就会被淘汰,像个绞肉机一样不留情面。而他从来没掉出过第一名。
他看起来也不是特别用功的类型,甚至体育成绩相当出众,不是那种把自己锁死在书桌前的人。
一切对他来说都是轻飘飘的,别人要拼了命才能得到的东西,他轻易就能拥有。
优渥的物质条件,他也会轻飘飘地施捨给他人。
校园要给贫穷国家捐赠时,赈灾募款时,社团去老人院帮忙时,给孤儿院送免费教材时,所有这些天主教会学校最爱搞的善心活动,他都是出钱又出力的模范生。
金钱来源于因优秀成绩拿到的奖学金,也有学科比赛的奖金,或者因为那张漂亮的成绩单从爷爷那里获得的、代表鼓励的红包。
“同学们,这一年,或许是你们人生中最关键的一年。在这个节点上,你们需要思考自己的未来,是选择本地升学,还是追逐梦想去海外深造?现在正是时候,你们有一整年来准备,来为一年后的高叁全力冲刺奠定基础。”
校长的目光在全场学生身上扫过,话语中充斥着令人胃疼的无形压力:
“我深信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极为优秀的学生,具备战胜困难的勇气和能力。无论眼前的高墙看起来多么不可逾越,你们都有机会去攀登它、战胜它!”
“记住,这一年是决定未来走向的重要时刻,你们的努力将会决定你们的高度。我相信你们一定会走向最好的道路,开创属于自己的未来,为学校争夺荣誉!”
有人感动,有人窒息,整个集体陷入一种疯狂,被话语里的情绪推着走,彷彿只要不优秀,人生就此失去价值。
可知世故的大人都明白,学校口中的荣誉,不过是董事会的利益、虚荣心的装饰。
那些还懵懵懂懂、穿着洁白制服的学生,则被慷慨地推向战场,为此牺牲。
不久前因为考试失利而跳楼的高叁学生尸体还未火化,却早已被遗忘在角落,无人关心。
出了大讲堂后直接放学了。
本来是该回班级的,但校长那过剩的表演慾让可以很快结束的致词严重超时。
没人敢上去打断他,直到外头来接送的家长等得不耐烦,主任才干咳几声暗示。
结果校长不仅没有立即结束,还硬是让全场站起来唱了校歌才宣布散会。
实在离谱。
时逾白出了校园大门,步子走得稳稳当当,但脑袋瓜还在飘忽不定。
今天的冲击对生活寡淡的他来说实在太大了。
原本他只打算隔着屏幕看着就好。
但没想到今天误闯讲座的人是她。
他一眼就认出她。
他怎么可能不认得。
她新长出的黑发,她习惯戴的美瞳、就算戴着口罩他也能想像出的下半张脸轮廓,甚至是她每一次直播、每一支视频,但凡出镜过的衣服内裤,他全都记得。
一旦认定,就只看着一人。
痴迷得极端。
执着得真诚。
又带着一份少年人的精神洁癖。
时逾白一路步行到一辆benz s-css旁。专门照顾他的管家陆老先生早已等在车边,这位老人除了关心时逾白一天的大小事务,还坚持亲自担任他的专属司机。
一进到车内,外面混浊的空气就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车里的空气乾净得近乎苛刻。
时逾白坐好后,将书包整齐地摆在一旁。
陆老先生问:“小时先生,已经帮您准备了换洗的运动服,今天要去搏击训练还是步道慢跑,或是有别的安排吗?”
“老陆,您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叫我就好。”
时逾白有些坐立不安,目光垂着不知在看什么,“谢谢您今天也帮我准备了,但参访让我有点累,今天不去运动了,我想回去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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