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前的小姑娘点了点头,唐允晔又问:“你可知要画的是这笼子的鸟儿,但为何你画中的鸟儿却是展翅而翔的?”
岁岁歪了歪脑袋,不假思索道:“鸟儿关在笼子里,好可怜,鸟儿不就是飞的吗?”
岁岁不想画笼子里的鸟儿,从前她也像这鸟儿一样,被关在庄子的院子里,不能出去。
她常坐在门槛上,看着天上飞的鸟儿,好希望自己也有翅膀,就能飞起来,带着娘离开那里。
现在岁岁的愿望实现了,她再也不想当笼中的鸟儿了,但也不想让鸟儿仍被关在她的画里。
看着岁岁一双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眸,见她似是理所当然般说出这话,唐允晔愣了一瞬,旋即抿唇而笑,“你说的很有道理,不曾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姑娘?”
李沐儿忙替她回答:“她是安南侯府的。”
“你便是……”
唐允晔话还未说罢,他身侧的唐思懿已然激动道:“你爹是安南侯!”
唐思懿一双眼睛都亮了,径直冲着岁岁拱过去,安南侯可是他心下憧憬的大英雄,驰骋疆场,将萧国打得落花流水,他不想跟爹爹祖父一样考取功名,他觉得男儿就该披坚执锐,护国佑民。
唐允晔一把拽住自己这个堂侄,“懿儿,不得无礼。”
他转而问岁岁:“先头可曾学过画?”
见岁岁摇头,唐允晔面露诧异,笑着夸赞道:“画得很不错。”
除了娘亲,还是头一回有人夸岁岁画得好,岁岁忍不住笑起来,一双眸子若缀着星子般亮晶晶的,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了句“谢谢”。
唐允晔复又往下一张桌案而去,苏茵便是这下一人,亦是最后一人。
到底是学了好几年,画功深厚,唐允晔看罢,最终将这头魁给了苏茵,又定了次名和第三名,至于其他人,亦给了小礼物以作鼓励。
这奖品是定了数的,岁岁又是突然加进来,本没有她的份,但唐允晔仍是取了腰间折扇递给岁岁,“这便给你吧。”
岁岁遥遥看了眼那放着奖品的圆桌,却是未接,犹豫半晌道:“可我想要那头奖……”
唐允晔愣了一瞬,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那头奖是一枚和田玉平安扣扇坠。
小姑娘喜欢这珍贵之物也无可厚非,他微微蹙眉,正想着如何同她解释,就听得耳畔响起一道婉柔的嗓音,“不过一枚扇坠罢了,你喜欢便让给你吧。”
苏茵蓦然一副大度的样子令李沐儿惊得深深看了她一眼,但见她余光时不时瞥向唐思懿,顿时便心知肚明了。
什么大度,原是想表现大度。
李沐儿当即对岁岁道:“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你便去拿吧。”
“真的可以拿吗?”岁岁不确定地问道。
见得李沐儿点头,岁岁登时兴高采烈地跑过去。
众人只见岁岁跑到那圆桌前,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然下一刻,众人却都呆住了。
看着岁岁扑腾着小腿跑回来,李沐儿瞠目结舌道:“你……就想要这个?”
岁岁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莲花酥,抱着盘子的手收了收,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能拿吗?”
可这点心看起来又好看又好吃,怪不得大家都抢着想要它呢。
唐允晔亦愣了一瞬,终是忍不住笑起来,他笑自己,竟误会了这般天真纯善的孩子。
他复又看向岁岁的画,柔声问道:“这画可以送给我吗?”
见岁岁点了点头,他方才将画折好收进袖中。
这画虽然笔触稚嫩,但这孩子小小年纪无师自通,能画成这般,且如此有灵气,实在难得。
改日便拿给老师瞧瞧吧。
用过晚宴,唐大夫人杨氏送走所有宾客,回到自己院中,已过戌时。
坐在小榻上歇息了片刻,就听得外头婢子唤道“见过大老爷”。
杨氏忙起身去迎下了值的夫君,解了他的官服,挂在衣桁上,替他换了常服,便听唐湛问道:“今日裕哥儿的满月宴可还顺利?”
“自是顺利。”杨氏道,“亏得有弟媳帮着一块儿张罗,不然就我一人只怕是难以应付了。”
唐湛握了妻子的手,拉她在小榻上坐下,“今日辛苦你了,二弟和二弟媳那儿,改日你从库房挑些好物件送去,也算是谢了他们。”
“好。”杨氏应下,她抿了抿唇,迟疑半晌道,“老爷,今日宴上,我瞧见一人,是那穆家二姑娘,便是快嫁入安南侯府那位,她生的……与月疏可真是像……”
提及唐月疏,唐湛的神色不由得黯淡了几分,他低叹了口气,“月疏失踪也快有二十年了吧……”
“是啊。”杨氏亦感慨,“月疏失踪的时候,昭儿才没几岁,二弟媳都还未进门呢。”
杨氏顿了顿,蓦然想起一些事,不由得道:“若月疏还在,当年能与沈太傅成亲,生下的孩子也该有十七八岁了吧……”
探望
唐湛蹙眉, “月疏与沈太傅,当年都未定亲, 没影的事儿,还是莫要胡说。”
“哪是胡说呀,虽得还未定亲,但这二人两情相悦,你我还有爹娘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当年沈太傅还未考取功名,又自觉家门寒微, 这才迟迟未来提亲。”杨氏道, “娘当初还同我说,等月疏从岑南老家回来,就安排他俩定亲的,谁曾想, 月疏却……”
提及旧事,杨氏颇有些停不下来, “再说那沈太傅,在东宫当值,贵为太子太傅却至今未娶, 除了我们和母亲,他大抵是世上为数不多还记挂着月疏的人了吧……”
杨氏说着, 眼眶便湿润起来, 即便过了那么多年,对于唐月疏之事,他们唐家人仍始终无法释怀。
唐湛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又是一声长叹,他又何尝不难过。
他也知道, 沈太傅深情,始终对他家月疏念念不忘。即便后来考中功名,身居高位,也未与唐家断了来往,他一手丹青名噪天下,连陛下都极为钟爱他的画作,多少人前来拜师他都不曾应允,却是主动寻上他那弟弟唐泽,将允晔那孩子收为了关门弟子。
唐湛知晓沈澄的想法,他是不想与唐家断了联系,不,应当说是与月疏。
然像他这般过分沉溺于往事,也不知,是不是好事了。
那厢,穆兮窈带着岁岁回了安南侯府。
分明已累了一日,也未午晌,可岁岁仍是新鲜得紧,丝毫没有睡意,直等着林铎回来,便迫不及待扑进爹爹怀里。
林铎一把将岁岁抱起,见她这般高兴,问道:“今日在唐府玩得可开心?”
“开心。”岁岁笑道,“爹爹,有人夸岁岁画的好,岁岁得了奖品,那么大一盘点心,可好吃了。”
穆兮窈闻言,捂唇忍俊不禁,岁岁自后院回来,便死死捧着那盆莲花酥不放,还将“奖品”统统都吃下了肚,导致这午饭晚饭都没吃多少。
“哦?”林铎眉梢微挑,“我家岁岁这般厉害,看来我林家往后莫不是要出一个丹青圣手。”
丹青圣手?
这期望可是太夸张了些。
穆兮窈晓得林铎在哄孩子,不过倒是不曾听说林家有谁擅丹青,她亦是不擅的,也不知岁岁这天赋究竟传自于谁。
岁岁尚不懂什么是丹青圣手,但她想起今日在唐府后院发生之事,好奇地问道:“爹爹,岁岁姓什么,有人说,岁岁没有姓,是野孩子……”
穆兮窈听得这话,心下咯噔了一下,抬眸看去,便见林铎的脸骤然沉冷下来。
当初她给岁岁取名,就没想着什么姓的事,她厌恶穆家,便不欲让岁岁冠以“穆”这个姓,后头岁岁与安南侯相认,她也没有好生与岁岁说过这事,她不晓得自己姓什么也是理所当然。
但不曾想却被人以此事嘲讽于她。
幸得岁岁年纪小,尚且懵懂,不然怕是早被这话给伤了。
林铎抱着岁岁坐下,问道:“是谁同你说的这话?”
“是一个叫苏茵的姐姐。”
林铎暗暗垂了垂眼眸,没有言语,片刻后,方才浅笑着道:“岁岁自然有姓,岁岁姓林,同爹爹和二叔一样。”
岁岁眨了眨眼,“那岁岁是叫林岁岁吗?”
林铎摇头,“不,岁岁只是小名,你往后会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那岁岁何时会有正式的名字?”
“很快。”林铎眸光温柔,一字一句道,“名字是很珍贵之物,要伴随一生,再加上岁岁是爹爹和娘亲的宝物,所以更需费一番功夫,好生来取。”
林铎的话令穆兮窈一瞬间生出几分恍惚。
她也不知自己的名字究竟是由谁来取的,是她那父亲,还是她阿娘,但那人替她取名时,是否也怀着珍视之心,预以期许呢。
得了林铎承诺的岁岁很快便在心满意足中睡了过去,穆兮窈替岁岁掖了被角,放下床帘,起身行至外屋,就见得林铎正提笔伏案而书。
她悄声上前,凑近去瞧,便见林铎落笔,看向她道:“这几日,我替岁岁拟了几个名字,你瞧瞧,哪个更好些。”
穆兮窈没想到林铎不言不语,已然默默在思量岁岁的名字,倒是比她这个当娘的更为用心,她凝神细细看了半晌,片刻后手指在其中两个上点了点。
“我私心觉得,这两个,倒是不错。”
林铎垂首看去。
一个是“林意渺”,而另一个则为“林意斓”。
他特意命人翻过族谱,岁岁这一辈的女孩,当是“意”字辈。他姑母林毓和妹妹林琬,因得同辈的姑娘实在是少,故而并未从族谱,名字取得也更随性些。
但对于岁岁,既是他的女儿,林铎想做到尽善尽美,给她个最正式的名字。
毕竟过去两年多,他未陪在岁岁身边看着她长大,终究是对她有所亏欠。
见穆兮窈选了这两个,他颇为诧异,不由笑道:“你倒同我想的一般无二,改日我便进宫呈予太后,请太后定夺。”
穆兮窈点点头,她朱唇抿了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一会儿,方才迟疑着开口道:“侯爷,我在想,过两日要不要去杨府探望大姑娘。”
这个“大姑娘”指的是谁,林铎自然清楚,他剑眉微蹙,并未多说什么,只道:“那便去吧,你很快就是这侯府的主母了,琬儿既得不能来,你去见见她,也好。”
林铎说话间,穆兮窈始终悄悄观察着他的神色,但见他语气平淡,似也看不出喜恶,便颔首,低低“嗯”了一声。
翌日早,穆兮窈让周管事向杨府递去拜贴,很快就收到那厢答复。
两日后的清晨,穆兮窈让府内下人将备好的礼品搬上车,带着红莲往那杨府而去。
林琬毕竟因着小产卧病在床,小孩子闹腾,带着岁岁就怕扰了她歇息,穆兮窈便将岁岁留在了府里。
抵达杨府,穆兮窈远远就见一人等在门口,看年岁模样,大抵就是林琬的婆母,杨从槐的母亲,杨家老夫人邹氏了。
邹氏大抵三十余岁,不足四十,身姿丰腴,她笑容满面地迎穆兮窈入了府,去往林琬的院子,一路边走边道:“我家槐哥儿疼爱妻子,每日都让大夫前来请脉,琬儿的身子,这些日子可是好了许多。”
穆兮窈闻言笑道:“多亏夫人和杨大人照料了。”
“嗐。”邹氏道,“哪的话,打琬儿嫁进来,我便将她视作我的亲生女儿,这些不都是应当做的嘛。”
两人说话间,便已抵达了林琬所在的院落,方入了垂花门,廊下坐着的婢子就喊着“穆二姑娘来了”,快步进去通禀。
不多时,穆兮窈眼见一披着小袄的女子由侍婢扶着从屋内出来,在她面前低了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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