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姐姐带给她的何止是欺辱,上辈子岁岁和她皆是死于穆兮筠之手,尤是岁岁,每每一想到她坠于井中,一声声呼喊着“娘”,就那般活活溺死的场景,穆兮窈都不由得心如刀绞。
心口越疼,对穆兮筠的恨意便越强烈。
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见她咬牙,眸中流露出浓重的憎恶,林铎继续道:“既得如此,那便连本带利地还回去!你想想,即便你如今带着岁岁逃跑,又能保证穆兮筠不会派人寻到你吗?你是她的心头大患,若她真想害你,届时你又能靠什么来保护自己和岁岁?”
穆兮窈咬紧朱唇。
这话说的不错!
逃了便真的能解决问题吗?岁岁便彻底安全了吗?
若是被穆兮筠寻着了呢,只消她和岁岁还活着,对她来说便是莫大的威胁,唯有她和岁岁消失在这世上,才能令她高枕无忧!
“与其躲避,不若去面对,只要你说出真相,你那嫡姐的阴谋便注定无法得逞……”
是啊,若岁岁能认祖归宗,又何惧她会被穆兮筠伤害,届时自有林家,甚至有陛下,太后相护。
还有,是不是只消她爬到穆兮筠不敢招惹的位置,她便也能保护好她的岁岁,也不必担忧和岁岁分开。
穆兮窈从前不敢想,可眼前的男人字里行间都在暗示她,他可护她,护她和岁岁。
他既得愿意,她又为何不……
穆兮窈眼眸微微转了转,蓦然低低抽泣起来,眼波流转,泪水欲坠未坠。
“可奴婢又能如何,奴婢不过一介庶女,身份低微,无所依靠,不像姐姐,背后有萧贵妃做靠山,奴婢又能凭什么与她斗?且岁岁将来入了府,也和奴婢一样,微贱的庶女罢了,若将来主母入府,即便不是奴婢那嫡姐,她的日子真的能好过吗?”
垂泪间,一只布满厚茧的大掌轻柔地抚上她的面颊,粗糙的指腹缓缓拭去她脸上挂着的泪珠,她听见男人认真道:“就凭你是岁岁的娘,亦会是侯府将来唯一的主母。”
亲耳听到他许下的承诺,穆兮窈心下一喜,然还仍作难以置信般抬首看去,旋即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侯爷说的可是真的?”
林铎信誓旦旦:“我向来所言不虚。”
穆兮窈这才面露欢喜,却是喜极而泣,她缓缓伏下身子,贴进男人怀里。
林铎伸出手臂,顺势揽住那娇小柔软的身躯,大掌落在她单薄的背脊上,然垂首间,却是眸色微沉。
看来,她不会走了。
他知自己此法卑劣,分明晓得岁岁是她的软肋,为了岁岁,她愿做任何的事,却还毫不犹豫地选择用他们的孩子来拿捏她。
因他明白,若他强留她,只消她有一丝的不安全感,便会想方设法带着岁岁逃跑,毕竟他这个孩子爹对她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清楚,如今她对他投怀送抱,不过只是虚以委蛇,可林铎不在乎,她想利用他,就彻底利用好了。
他愿意配合她,她想要的,也什么都能给她,但绝不许她离开他的身边!
松乔苑旁,一间临水的阁子里,岁岁正坐在小榻上,耷拉着脑袋。
她手边的榻桌上放着她爱吃的糕食,可她却没心思吃,小眉头拧得紧紧的。
岁岁很内疚,她又不听娘的话四处乱跑了。
可大黑叔叔说,让她乖乖待在这儿,很快娘便会来这儿找她了,她们会一起住在这个大屋子里,不用离开将军府。
但娘为何还不来?
岁岁等不住了,跳下床榻去,却被外间的婢子给拦了。
“姑娘,侯爷吩咐了,不许您离开这儿。”
姑娘?
岁岁疑惑眨了眨眼睛。
这个姐姐在喊谁?
恰在此时,就听得一声焦急的“岁岁”,她抬头看去,便见一个身影急匆匆而来,在瞧见她的一刻,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是她的阿娘是谁。
岁岁站在那厢,却是揪着小手不敢言语,直到娘走近,方才垂下脑袋,支支吾吾道:“娘……岁岁错了……”
穆兮窈低叹了口气,旋即弯腰将岁岁抱起来,一道坐在里头的小榻上。
她摸了摸岁岁的小脸,知晓也不能怪她,那男人老谋深算,岁岁又是个孩子,自然轻易就上了他的当。
“娘没有怪岁岁。”她柔着声儿,问道,“岁岁,那封信,是你给侯爷的吗?”
信?
岁岁想了想,点头道:“嗯,大黑叔叔说,让岁岁给他瞧娘的玉,岁岁就会有爹爹。岁岁拿了盒子给大黑叔叔,盒子有信,大黑叔叔拿走了。”
原是如此……
看来后头,他又教岁岁将盒子放回了原处,单单拿走了那信。
她收拾东西时也未仔细查看,全然不知此事。
穆兮窈蓦然有些后悔,当初她就应该毁了那信,但转念一想,毁了又有何用,安南侯让岁岁拿那玉给他瞧,说明早就怀疑起了她的身份,那信顶多也就是个佐证罢了。
她沉思间,衣袂忽而被扯了扯,垂眸便见岁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娘,大黑叔叔告诉岁岁,他就是岁岁的爹爹,
他真的是岁岁的爹爹吗?”
岁岁也不明白了,分明先前大黑叔叔说他不是岁岁的爹,那怎的突然又变成岁岁的爹了,那他究竟是不是呢。
穆兮窈明白此时的岁岁定是十分混乱,可若是同她解释那些往事,想来她根本听不懂,便只问道:“岁岁可喜欢他,想让他当你的爹爹吗?”
“嗯。”岁岁点点头,一双若缀着星子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大黑叔叔很好!”
这么小的孩子很难撒谎,喜欢便是真的喜欢。
穆兮窈抿唇轻笑,“他就是岁岁的爹,是岁岁的亲爹。”
听到娘的亲口承认,岁岁愣了一下,可她还是不明白,忍不住问道:“那为何先前娘不和岁岁说?”
“因为……”穆兮窈想了想,“因为娘也不知道,娘也是才找到他。”
“哦……”岁岁小脑瓜子转呀转,只觉得复杂,但她并未花太多心思试图去想通一切,便很快因着她终于有了爹爹而欢喜起来。
“太好了,岁岁有爹了!岁岁有爹了!”
她从穆兮窈怀中跳下来,高兴地在原地转圈圈,逗得穆兮窈颇有些忍俊不禁。
“侯爷……侯爷命奴婢们伺候姑娘和……和您沐浴更衣。”
母女二人言语间,就听得一个声儿幽幽飘来,穆兮窈侧首看去,便见一个大抵只有十二三岁的婢子恭敬地垂着脑袋同她说话。
后头还站着两个年岁相仿的。
在府里待了这几个月,其实不少下人穆兮窈都是打过照面的,彼此有些眼熟,先头她和侯爷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都言她不要脸,勾引侯爷,觉得侯爷定不可能瞧得上她,可如今变成这副局面,这几个丫头定然费解且尴尬。
怕不是先头也在背后说过她的坏话,如今成了伺候她的,心里慌得紧。
穆兮窈也未多说什么,只含笑道了一句:“好,那便麻烦你们了。”
三个小婢子面面相觑,见她语气和善,这才松了口气,忙应声下去准备。
待在浴间备好了一切,便来请她过去。
穆兮窈并不喜沐浴时被人伺候,就只让她们在门外等着,自己抱着岁岁去了浴间,小半个时辰后,换了她们备好的衣裳,从里头出来。
三个小婢子正守在外边,脑袋挨在一块儿,窸窸窣窣说着什么,听见开门声,忙住了嘴,然抬首一瞧,却是个个睁大了眼睛,活跟见了鬼似的。
穆兮窈只作没看见,淡然地抱着岁岁入了屋,将她放在小榻上,让她自个儿玩,而她则坐在了那妆台前,正欲拿起篦子,却有只手快她一步。
“奴婢来……”
穆兮窈也未同她抢,只静静看向面前那副牡丹纹雕花铜镜,澄黄的镜面中映照出一张昳丽动人的容颜,微湿的乌发如瀑般垂落在肩头,分明未施粉黛,可却仍是眉眼如画,若出水芙蓉般清丽淡雅。
她倏然勾唇笑了笑,略带自嘲,她娘倒是予了她一张顶好的皮囊,兴许也是因着这张皮囊,安南侯才会对她生出几分兴致。
倒也好,只消他对自己还有些许眷恋,她就能一直陪在岁岁身旁。
小婢子替穆兮窈梳了发髻,正欲去拿妆台上的脂粉,却被穆兮窈给阻了。
她不喜这些东西,从前涂那黑粉遮掩容貌实是迫不得已,而今她实在不想继续往脸上捣腾。
见她不愿,小婢子便将手中的脂粉盒放了下来,却又忍不住抬眼去瞧镜中那张绝美的容颜,可下一刻倏然与穆兮窈视线对上,慌忙垂下眼去。
“时候不早,想来姑娘和您都饿了,奴婢这便去灶房传膳。”
穆兮窈颔首,看着那小婢子逃也似的出了屋,不由得哑然失笑。
看来很快,整个府里都会知道,侯爷将那寡妇瑶娘收入房的事了。
等午膳间,穆兮窈坐在内间的小榻上陪岁岁画画,岁岁还是头一回用毛笔,用得很是不顺当,扬起的墨点很快毁了她身上刚换的这件好料子的衣裳。
穆兮窈无奈,只能让婢子取来先头的旧衣挡在岁岁身前,也是在这时候,孟管事来了。
瞥见那坐在临窗的小榻上,半环着孩子,着一身桃红妆花对襟褙子,水蓝海棠暗纹百迭裙的美人,孟管事不由得怔愣了一瞬。
侯爷不是说,将瑶娘女女安置在这儿吗?岁岁倒是在此,可眼前这女子又是谁?
正当他疑惑之际,便见那厢转头看来,冲他嫣然一笑,唤了一声“孟管事”。
听得这熟悉的声儿,孟管事方才如梦初醒,再一细看,这眉眼,不就是瑶娘吗!
不仅是他,身后随他而来的几个小厮婢子皆是双眸微张,屋内接连响起低低的抽气声。
孟管事原还不解,眼下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何侯爷会这般糊涂看上了一个平平无奇还带着孩子的小寡妇,原这小寡妇明眸皓齿,生得楚楚动人,是难得一见的姿色。
万万想不到,他家侯爷竟也有被美色所迷的一天。
孟管事看着穆兮窈,张了张嘴,一时竟也不知唤这瑶娘什么。
夫人?
似乎不大合适,毕竟他家侯爷被赐了婚,这“夫人”的称呼自是留给将来侯府主母的。
那叫“姨娘”?
好像也不行……
孟管事只觉头疼,军营中突然有急事,他家侯爷走的时候只吩咐好生伺候,将该备的备齐了,瑶娘想要什么便给她什么,剩下的待他晚点回来再说。
孟管事想了想,干脆同那几个婢子一样,便不称呼,只道:“侯爷吩咐,让老奴给您和岁岁送来些东西。”
说罢,他一招手,后头跟着的小厮婢子依次将东西呈上,珠玉首饰,绫罗绸缎,转眼就堆了满屋。
还有,便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什么糖果蜜饯,鞠球布偶,看得岁岁张大嘴,眼都花了。
将东西放罢,孟管事低身道:“都在这儿了,您若还有什么缺的短的,只管吩咐老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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