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郅笑意一僵,“这赈灾之事,下官哪敢耽误,只如今灾情稍缓,这才匀出工夫陪陪侯爷您。”
“看来范大人做得着实不错,我和侯爷来了这么多日,也不曾看见什么灾民,想必范大人都安置妥当了吧。”魏子绅蓦然幽幽开口。
“是。”范郅汗流浃背,硬着头皮答应,“都……都安置妥当了。”
穆兮窈默默听着,眸子微微一转,咬了咬唇,倏地抬首看向林铎,掐着嗓子娇声道:“爷,奴家的家人许就在这岑南,或是在那帮子灾民里头,奴家想去寻一寻……”
林铎垂眸深深看她一眼,少顷,大掌温柔地在她额上抚了抚,“好啊,那我明日便陪你一道去……”
听得这话,范郅陡然一惊,原想着送个美人讨好安南侯,怎的如今反倒给他自己惹了麻烦,他吞了吞口水,强笑道:“那处脏乱,哪是侯爷您这般人物可去的,不如交代给下官,下官定帮侯爷将人寻着。”
林铎看也不看他,只始终盯着怀里的美人儿,问道:“你觉得如何?”
自是不如何!
穆兮窈便是想让林铎亲眼见着那些灾民。
她抿唇,作一副娇羞状,“这要到几时,奴家还是想亲自寻,定是更快些。”
“那便依你。”林铎这才扫向范郅,“听闻太子殿下对此次灾情尤为重视,既然本侯来了岑南,正好前去探探,以示关切,范大人安排安排,明早本侯便带着瑶儿去那灾民的安置之所,亲自替她寻亲。”
林铎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范郅哪敢不从,只得连连应“是”,先行离开“安排”去了。
望着范郅仓皇离开的背影,林铎暗暗与魏子绅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位爷……”
而此时,始终站在一侧的铺子掌柜方才颤颤巍巍地开口,见他们知县大人都对这位客人这般恭敬,还喊他侯爷,定然是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
他正想说那镯子便不必给钱了,他哪还敢要钱的,然话还未说出口,就见那位侯爷转头看向他,旋即自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扔在柜上,道了句“这镯子我要了”,便带着那女子和同行另一人离开了。
徒留他懵怔在原地。
回了客栈,林铎将穆兮窈送至客房门口,却并未入内,只道:“今日你好生待在屋里,我晚些时候便回来。”
穆兮窈颔首,便见林铎凝视着她,薄唇微张,似要说些什么,可末了,到底什么也没说,便折身与魏子绅一道下了楼。
穆兮窈闭了屋门,心下大抵明白那安南侯想问她什么。
毕竟她方才在头面铺子的举止实在突然且古怪。她咬了咬唇,思忖着若安南侯一旦问起来,她该如何回答才不会惹他怀疑。
她就这般思忖了大半日,直到天色彻底暗去,仍不见林铎回来。
许是他提前吩咐过,先头的两个婆子又来伺候她梳洗换了寝衣,坐在床榻上等的穆兮窈架不住困,终究忍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得些许嘈杂的动静,她缓缓睁开眼,屋内漆黑一片,也不知何时燃尽了烛火。
外间有脚步声,她侧首看去,黑暗中一人绕过屏风往这厢而来,脚步略有些踉跄。
她认出是林铎,忙坐起身,然男人已然粗鲁地一把甩开床帐。
“侯……”
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穆兮窈还未唤罢,便猝及不防被推倒在榻,眼看着男人就这般欺身而上。
催促
穆兮窈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上,她看不清这位安南侯此时的表情,但却能听到他略显凌乱粗沉的呼吸在她耳畔回响,嗅着这股子逼近的酒气,她身子止不住颤抖。
她记得三年前的那一晚,岁岁的爹亦带着一股子酒气,就那般肆无忌惮地折磨了她一夜。
那夜残余的恐惧令穆兮窈下意识将手抵在了男人的胸口,试图推开他。
酒这东西最易令人神志不清,安南侯终究是男人,谁也说不好他会不会酒后乱·性。
不过很快,穆兮窈便感到些许怪异,这安南侯虽将她推倒在床榻上,可身子并未全然压下来,应当说未压在她身上,也没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举动,甚至当她推搡之时,也顺势直起了身。
莫不是……
穆兮窈脑筋转得极快,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得一声“客官”在床榻外骤然乍响。
“可需小的送碗醒酒汤来……”
话音未落,穆兮窈一下拉过身侧的衾被,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好似真被人撞见了那事儿。
“滚!”
随着一声怒吼,伙计吓得连滚带爬出了客房。
听见门扇合拢的声响后,林铎方才直起身,此时的他眸色清明,哪有半分酒醉的样子。
“下来。”
穆兮窈听着他略有些低哑的声儿,纵然他不说,也实在不好继续躺下去,麻利地下了床榻。
昨夜她睡在了床上,今晚定是不好继续睡在此处,该是得去小榻上睡的。
她正欲往外头走,却见那安南侯立在床边,却是握住那床栏摇晃起来。
“吱呀”声在这个略显寂静的客房中陡然响起。
穆兮窈脚步一滞,纳罕地蹙了蹙眉,初时还不知这是在干什么,等她反应过来,不禁双眸微张,耳根一阵阵发烫。
让她下榻,原不是赶她,是为了……
“人还未走……”黑暗中,穆兮窈隐隐听得男人压得极低的声儿。
眼前的场景明明荒唐好笑,她却实在笑不出来。
她半咬着唇,脸颊红得几欲滴血,听着这颇有节奏的“吱呀”声响,窘迫得只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穆兮窈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侯爷,还未好吗?”
吱呀声停顿了一瞬。
黑暗中林铎薄唇微抿,神色颇有些微妙。
好一会儿,穆兮窈才听见那厢答,“没有这般快……”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穆兮窈总觉得林铎的嗓音格外僵硬。
她心生纳罕,可是她这般催促,惹他不喜了。
她抿紧双唇,垂首盯着足尖,再不敢轻易出声。
吱呀声复响了小半炷香的工夫方才止息,穆兮窈听林铎的吩咐,回榻上躺好,将衾被盖得严严实实。
黑暗中,她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很快,门被打开,旋即响起安南侯吩咐人送热水的声儿。
外间有烛火燃起,光晕至内间,令穆兮窈看清了此时屋内的场景,几件男子衣袍及裤带凌乱地丢在床榻前,一片狼藉。
这副样子,好似方才她和安南侯真的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
她羞得别开眼,不敢再想,安南侯是二公子的兄长,便是岁岁的大伯父,她本不该与安南侯扯上关系的,如今不过是形势所逼。
没错,她只是迫不得已,离开岑南,她便依旧是那个军营灶房的小帮厨,绝不能与安南侯有更深的牵连。
突然闹了这么一遭,穆兮窈可谓身心俱疲,本想着等人送来水再睡,可到底架不住困,不知不觉侧躺着枕着手臂睡了过去。
她自然不知晓,在她睡熟后,有人坐在了床畔,将手缓缓伸向她的脸,却在快触及时,指尖微缩,紧握成拳。
屋里燃着炭盆,暖和得紧,穆兮窈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翌日是被伺候过她的婆子唤醒的,道爷已在底下等她了,让她收拾完了,一道出门去。
想起今日有要事要办,穆兮窈不敢耽误,忙配合婆子洗漱梳妆。
吃了两口送来的早膳,她便匆匆下了楼,只见林铎已然和魏子绅一道等在了客栈门口。
她忙上前施了一礼,“让爷久等,是奴家起晚了。”
林铎噙着淡淡的笑,“无妨,昨夜辛苦你了。”
听着这有意让人误解的话,穆兮窈扯了扯唇角,故作娇羞地道了句“多谢爷”。
林铎牵过她的手,半扶着将她送上了马车。
面对自家兄长这怜香惜玉的模样,魏子绅也不知是不是该夸他的演技惟妙惟肖。
他兀自笑了笑,向来不爱多嘴,翻身上了马。
范郅已提前派人来接应,领着他们往城南而去。
马车停在城南一处巷子口,那厢一排子土墙草屋,算不上太过破旧,勉强能遮风挡雨,好歹是有个安身之处。
巷口排起了一列长队,一行面黄肌瘦的灾民正拿着碗,眼巴巴地等着领粥。
而那位范知县,此时正站在队伍最前头,和颜悦色地听着领了粥的灾民对他感恩戴德。
尤是瞥见林铎往这厢而来,范郅更是弯下腰,亲自将欲下跪的灾民扶起,口中念念道“快起来,快起来”。
穆兮窈看着这一幕,心下轻嗤一声,可到底没有表现出来,只默默跟在林铎身侧。
“范大人果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魏子绅笑着夸赞,侧首看向林铎。
林铎亦淡淡道:“范大人赈灾有功,之后我会如实禀报给太子殿下,自会对范大人有所嘉奖。”
“多谢侯爷,这不过下官分内之事,万不敢居功。”范郅躬身作一副谦卑之态,心下却是讽笑。
都说这安南侯光明磊落,大公无私,其实也不过如此,前几日佯装得倒是像样,这两日便全然暴露了本性。
昨儿他派人盯着,听闻这安南侯白日同这魏家公子在酒楼饮了一下午的酒,夜里醉醺醺地回去享用美色,眼下虽说要来查探灾情,实则并未细看,想是作作样子罢了。
那作作样子的安南侯此时满心满眼都只有身侧的美人,他垂首柔声问道:“瑶儿可有寻着你的家人?”
穆兮窈往人群中扫了扫,赫然看见一十一二岁的少年面露悲愤,似是想向这厢而来,却是被身侧人扯住,硬生生按下脑袋。
她朱唇微抿,旋即面露失落,“不曾看见,或是不在这儿吧……”
打了粥拿了窝头的灾民们纷纷至一旁寻地方吃得狼吞虎咽,唯恐方才那位少年,捧着手中的那碗稀粥,却是心有不忿。
同行的黑瘦姑娘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忙将他拉到无人的巷子里,提醒道:“阿青,莫犯傻,你是不要命了吗!”
“那爹娘和小妹呢,就白死了吗,阿姐你难道就甘心吗!”那唤阿青的少年眼眶泛红,眸中燃着浓厚的怒意。
“不甘心又如何。”阿紫低叹了口气,“你别傻了,那人看似是来视察灾情的,但其实都一样,他们是一伙的,心剖开比炭灰还黑呢,指不定根本不会帮我们,还白白搭上我们的性命。”
她说着将自己碗里的一半稀粥倒进弟弟碗中,自己仰头喝了个干净,还不忘将碗底舔了个遍,“今儿有的吃你便多吃些,也不知道这下一顿要到什么时候了。”
阿青明白姐姐是不想让他去冒险,他们一家五口南下逃难,如今只剩他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
可他实在是不甘心,若非那些个官员为了一己私利做出那些事儿,爹娘又怎会活生生冻死,尚在襁褓的小妹也不至于在阿姐怀中饿到哭断了气。
阿青捏紧拳头,其上青筋绷起,可少顷,他终究缓缓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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