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敢说出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虽是世人眼中的弱女子,但也有的是手段与力气。
老仆耳朵微动。
这声奴家从兰月嘴里说出来委实别扭。
娇声软语的两个字被她说得杀气腾腾,锋芒毕露,仿佛他若不答应她的“请求”,她下一刻便敢取他项上人头一样。
还别说,这种行为很兰月。
能被姜贞引为心腹的人,性子里都带着点彪悍与毒辣。
“兰月将军,您该回去了。”
老仆并非健谈之人,懒得与兰月兜圈子,单刀直入道:“你不是乱世求生的弱女子,你是姜王与夏王一直在寻找的女将兰月。”
妇人愣在原地。
——她随手捡到的女郎竟然是兰月将军?!
皇天在上,她若是知晓自己捡了兰月将军,打死她她也不敢让兰月将军跟着她坑蒙拐骗啊!
“老翁莫要说笑。”
兰月险些嗤笑出声,“兰月将军何等威风,岂是我能攀附的?”
现在坑蒙拐骗行业的门槛这么低的吗?
连看着命不久矣的老翁都开始跟她们抢生意?
天上只会掉铁饼,不会掉馅饼,兰月坚决不信自己就是一代传奇的女将。
老仆丝毫不意外。
失忆的人都这样,把证据甩在她面前就好了。
老仆团吧团吧,把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一张兰月的悬赏图团吧出来,抬手一荡,拿在兰月面前。
新政权财务吃紧,从两王公主到最底下的官吏都是极其节约的,寻找兰月的悬赏图在大一点的地方尚用得起绢布,到了乡村里,便只能以纸张代替,纸张遇到湿气又被人团吧,纸的质地开始变形,而画在之上的人像,也因为纸的变形而分外扭曲。
“???”
这画上的玩意儿能是威名赫赫的女将?
老翁,你都出来行骗了,就不能走走心搞点能糊弄人的东西吗?
兰月一言难尽。
“行了,你别折腾了。”
兰月道:“咱们都是同行,同行就别骗同行了。”
兰月回身从妇人手里拿出一两银子,塞到老仆手里,极为大度说道:“你也不容易,一把年龄还来行骗。”
“这一两银子送给你,以后出来骗人走走心,装得像一点。”
“”
他看起来像缺钱到来行骗的人?
老仆盯着被兰月塞到手里的银子,万年不变的死人脸出现一丝裂痕。
塞完钱,兰月去拉妇人的胳膊,“阿娘,咱们走。”
没拉动。
妇人反而拽了拽她的手,让她停在原地不要走。
“阿娘?”
兰月有些奇怪。
妇人抬手指着老仆手里的皱巴巴的画像,上面的人像扭曲不堪,但脖颈上的一颗小痣却没有因为纸张的变形而改变,反而因为纸张的缘故,越发彰显出来。
“你”
妇人结结巴巴,“你脖子上也有小痣。”
“你、您是兰月将军!”
妇人磕磕巴巴说着话,用词从你变成您,震惊的神色仿佛是凡人看到神祇,除却顶礼膜拜外,再找不到其他情绪。
兰月愣了一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的确有着一颗小痣,与画像上的人如出一辙。
所以,她的确是以身赴死阻止郑水决堤救了中原百姓的女将兰月?
兰月瞳孔微微放大,大脑一片空白。
老仆走过来,把兰月塞给自己的银子塞到妇人手里,把画像塞到兰月手里,瞧了瞧如遭雷击的兰月,以沙哑的声音再度开口,“您现在相信了?兰月将军。”
“跟我走吧,小公主很想您。”
·
大争之世人命贱如草芥,死于战争的将士们甚至得不到草席一张,一个巨大的深坑,人叠人推进去,便是敌军心存仁慈,对他们的身后事做了妥当的安葬。
楚军显然不是这种人。
被楚王精心训练后的他们更像是杀戮的武器,锐不可当,悍不畏死,如同出鞘的利刃,剑刃之上要鲜血淋漓才能彰显他们的赫赫军威。
这些的军队不会对敌军有任何的仁慈与怜悯,打扫战场的军士们将火把燃起,丢进尸堆如山的战后惨境里。
大火遇上烈酒,顷刻间蔓延开来,火光里隐约传来没死透的人的尖叫呻/吟,像是地狱里发出来的声音,刺得人的耳膜一阵阵的疼。
这种声音楚军听了太多,如今已有些麻木,抬手捏捏自己的耳朵,便准备奔赴下一场的战争绞肉场。
他们与相军不一样,相军身后是家国,是肉眼可见的美好生活,他们身后什么都没有,只为自己的王而战,至死方休。
所以相军不会杀俘,更不会屠城,他们会善待自己打下来的每一片土地。
因为这是他们未来安居乐业的根本,他们如同热爱自己的故乡一样热爱自己九死一生才勉强占据的土地。
这样很好,可惜他们不会。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
三十年前的血屠江东,让他们这些南人与一江之隔的人与土地永远不会和解。
楚军开拔,老仆背着左骞,带着兰月与救了兰月的孟婆婆,避开楚军的行军路线,去找相蕴和的大军。
左骞伤得太重,几乎没有能救活的可能性,兰月虽不大记得他是谁,但瞧着面熟,看他奄奄一息,心里也跟着难受,孟婆婆见了直咂舌,忍不住拉着兰月偷偷问话,“兰月将军,他是不是你的相好?”
“你是姜王的人,左骞将军是夏王的人,你们门当户对,很是般配。”
骗婚这行干得久了,孟婆婆看谁都像一对,“虽说您的年龄大他些,但您的本事您的名气也比他大,您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他不会在年龄上瞧不上您。”
兰月看了看生死不知但颇为俊俏的脸,再想想自己的心疼,迟疑着回答了孟婆婆的话,“这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毕竟这人长得确实好看来着,
“咳咳咳咳!”
正准备喝水的老仆差点被水呛死。
但谁跟谁是一对跟他没关系,他的任务是把人带回去。
只要人带回去了,他的任务就算完成,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做什么?
老仆艰难咽下差点把自己呛死的水,保持着自己一贯的沉默。
这种沉默直到持续到接到消息飞速赶来的石都与他们汇合,风尘仆仆的将军看到兰月轻手轻脚给左骞擦拭着脸,面上满是温柔与缱绻,将军眼睛微微睁大,不能说是瞳孔地震,那也是如遭雷劈的程度。
兰月姑娘四字被将军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守在外面饮茶吃瓜的老仆掀了下眼皮。
啧,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碎掉了的声音。
第
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一个听从主人之命的老仆罢了。
别人的悲欢离合他置身之外, 只看一个热闹。
老仆心安理得地看着年轻的将军手扶门框,却不敢走入房间,俊朗面容如打翻了调料瓶, 一时间极为精彩。
“石都将军, 吃瓜吗?”
老仆为数不多的良心让他把手里的瓜往石都面前送了下。
石都恍恍然回神,“多谢我不吃。”
“可惜了, 这瓜很甜的。”
老仆有些惋惜。
石都不止惋惜, 心中更有痛惜,攥着门框的手指收紧放松又收紧,点漆般明亮的星眸如碎了一地的琉璃, 片片都折射着不敢置信。
——他不过与兰月分离一年多时间,兰月怎就对左骞了?
石都想不明白。
更想不明白的是兰月。
“母亲, 这位石都将军怎么怪怪的?”
察觉到石都时不时以幽怨目光看着自己,四下无人时, 兰月拉着孟婆婆问道。
孟婆婆两眼望天,“这、这我怎么知道呢?”
不是, 她乱点鸳鸯谱的时候也没想到石都将军对兰月将军有意啊。
但问题不大, 现在还能拯救, 生死不明的左骞与石都相比就是一个弟弟, 无论从军功还是从能力还是从身体健康来看, 左骞将军都是弟弟, 放着哥哥不要,去要一个个, 这绝对不是以骗婚为生的人的思维三观。
“兰月将军, 石都将军多半对您有意。”
孟婆婆斟酌再三, 温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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