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商溯用兵一向出人意料,兵行险招,天生将才的楚王必然把石城与陵城时时挂在心上,提防着商溯灵感一现的突然攻打,这种情况下,攻打石城与陵城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而相蕴和与商溯的选择,也并非石城与陵城,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引楚王出江东,在中原之地与他们决一死战。
此计虽险,但有商溯,便不算险。
只要商溯在,诱敌深入付出的代价便远比血战石城陵城小得多。
相蕴和看向商溯。
四目相对,商溯微抬眉,“此事交给我来布置。”
这是他很早之前便与相蕴和敲定的战术,声东击西,引蛇出洞,只要楚王敢出兵中原,他便能让他有去无回。
是日,相军对石城与陵城用兵。
八万大军一起出动,战船与战马两路齐发,顷刻间点燃江东之地的战火。
“王上,相蕴和竟真的敢攻打石城与陵城!”
斥卫飞马来报,副将脸色微变,“王上,她是疯了吗?!”
第
楚王并没有回答副将的话, 只以手指轻叩案几。
指腹与案几相撞,发出极轻极轻的声响,而他的目光也在此时变得悠远深邃, 仿佛透过面前的副将与斥卫, 看到一水相隔的小姑娘。
以相蕴和此时的年龄,再说一句小姑娘已有些不合适, 但他比她年长太多, 与她父母算是一代人,所以唤她一声小姑娘也无妨,小自己这么多, 却在用兵之事上有如此造诣,可见姜二娘的确生了个好女儿。
若他输给这对母女……动作微微一顿, 楚王嗤笑出声——那他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此乃声东击西引蛇出洞之计。”
楚王收起手指,接过亲卫递来的帕子, “相蕴和志不在此,石城与陵城不过是她的虚晃一枪, 她真正的目的, 是引本王渡江, 在中原之地与她决一死战。”
副将微微一愣, “引王上渡江?”
“可是, 中原之地无险可守, 若他们失了商城与济宁,便等于失去中原之地的门户, 一马平川的中原能让我们长驱直入, 直取京都。”
当初的相豫便是这样拿下的京都, 失去盘龙山的屏障,吓破胆子的端平帝根本不敢与之相抗, 几乎是想都没想便抛下国都,弃城而逃。
如今的姜二娘与相豫当然不是曾经的端平帝,也做不出这种不战自降的事情来,但门户大开的中原之地如何挡得住楚军的铁骑?
他们纵然死战京都,也不过只得片刻的喘息之机,待王上一声令下,这座兵家必争之地的京都便会再度易主,成为王上的城池。
思及此处,副将大喜,“王上,相蕴和若引咱们渡江,咱们渡江便是。”
“北人不善水战,想在地势平坦之地发挥他们的优势,但咱们楚军不是只会水战的南人,哪怕到了他们擅长的平原会战,咱们亦能压他们一头。”
“王上,咱们渡江吧!”
这条路怎么看怎么对他们有利,其他将军纷纷请命,“长江对相军是天险,对我们亦然,如今有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横渡长江的机会,我们怎能轻易放弃?”
“王上,我们在中原之地与相军决一死战,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楚人的军威!”
“王上,我们兵发中原,直取京都!”
将士们的声音慷慨激昂,楚王眉头微动,眸色有一瞬被触动。
兵发中原直取京都的诱惑的确大,大到他都有片刻的心动。
他从不是偏居一隅的王,他与相蕴和一样,有着一统天下问鼎九五的野心。
但天上从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铁饼。
看似便宜占尽的东西,往往会让你血本无归。
楚王凤目轻眯,缓声开口,“不急,再等等。”
“本王想看一下,姜二娘的女儿究竟能做到哪种地步。”
·
“楚王好像没有上当。”
三军主帐中,左骞愁眉苦脸,“如果他一直不上钩,我们就一直打石城与陵城吗?”
“阿和,这两个地方比江城夏城还要易守难攻,如果继续下去,我们的伤亡只怕不可估量。”
想想攻城将士的伤亡惨烈,左骞面上蒙上一层暗色,“我们虽在陆战上略占优势,但石城与陵城环水而建,我们的人很容易被他们的水鬼所牵制,刚刚占上风,便被他们拉下来,很难一鼓作气攻上城楼。”
战事打得艰难,相蕴和心里也颇为焦灼,但作为三军主帅,她在面上仍保持着胸有成竹的模样,听刚被严三娘从站前换来的左骞向她诉苦,她便微颔首,温声安抚左骞,“小叔叔,楚王乃旷世奇才,一般的诱惑不足以让他动心。”
“我们付出怎样的代价才会让他动心?”
左骞叹了口气,“阿和,我从不怯战,更不怕死,我只怕将士们撑不下去。”
“他们必须撑下去。”
商溯斜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左骞,声音凌然,“如果连这种仗都打不了,又如何能与楚军在中原之地决战?”
左骞微微一愣,声音苦涩,“我,我不知道。”
大敌当前,最忌讳为将者士气低落,若统帅兵士们的将军都没有必胜之心,又如何能带领将士走向胜利?
商溯冷哼一声,收回视线,清泠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刻薄,“此战乃小试牛刀,中原之战才是生死一战。”
“若撑不下去,便去投降楚军,楚军杀降杀俘,定能给你的人一个痛快。”
“……”
这人的嘴怎还这般毒辣?
左骞被噎了一下,顿时得说不出话。
“三郎,你这话便是曲解小叔叔的意思了。”
相蕴和笑了一下,温声打圆场,“小叔叔只是心疼前线将士罢了,并非怯战畏战。若小叔叔果真怕死,又怎会一路追随阿父到现在?”
前世的小叔叔受尽折磨,却至死没有向盛军求饶,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挣脱盛军的严密监视,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宁死不愿让自己成为盛军拿捏阿父阿娘的软肋。
这样连死都不怕的一个人,又怎会怯战畏战?
——他是真的心疼将士们。
相蕴和也心疼。
死战不退的尸山血海,任谁见了都心生不忍。
可心疼解决不了任何事情,楚王并非庸才,而是能与她父母媲美的绝世战将,与这样的将才交战,便意味着所打之仗皆是硬仗,他们无路可退,无人可依,只能靠自己打败楚王,在废墟之上重塑九州。
这显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否则他们不会打得如此艰难,可只要能打败楚王,天下一统的日子便指日可待,所以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好,是荆棘遍布也罢,他们都要咬着牙蹚过去。
他们输不起。
更不会输。
相蕴和打圆场,商溯冷笑一声,不再咄咄逼人刺左骞,“但愿你的小叔叔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我当然不会。”
左骞情绪虽低落,但声音却很坚定。
话题重新回到战局。
相蕴和站在沙盘前,沙盘之上,是营帐外的调兵遣将。
“三郎,时间差不多了。”
相蕴和对商溯说道。
商溯微颔首。
为将者不仅懂排兵布阵,星象亦要精通,只有这样,才能配合天象地形战无不胜。
商溯夜观天象,知晓明日起东风,便向相蕴和说道:“明日午后起东风,东风既起,战局便为之扭转,我们的机会便也到了。”
在已方士兵不擅长的战役上,利用天气与地形是最好的选择。
——很显然,商溯是这种事情的佼佼者。
次日,东风骤起。
水上交战,天气的因素比将士的勇武更重要,楚军的船头刚刚调转,便撞上让人措不及防的东风,无数战船拥挤到一起,让原本极为擅长水战的楚军完全发挥不了自己的优势。
而相军却早有提防,东风未起,他们已调转船头,当东风将楚军的战船吹得挤到一块时,他们已借着东风飞速行驶,在楚军尚未来得及回防之计,他们的战船已迅速抵达江岸。
“将士们,抢滩登陆!”
杜满一声令下。
战船撞上江岸,相军迫不及待从战船上跳出,奔上这片他们渴求了数年之久的江东之地。
江东,天下九州中最后一块没有被他们平定的领土。
只要将这片土地纳入囊中,这片饱受战乱的神州大地便会迎来久违的太平。
这是一场硬仗。
无论是相军,还是楚军,都在这次战役中投入自己最为精锐的部队,孤注一掷,不计后果。
“相军果然非同小可。”
站在高处看战局的楚王轻声一叹。
副将眉头紧锁,“王上,相军已抢滩登陆,若我们的人不能及时阻止他们,只怕石城难以坚守。”
石城不能坚守,便意味着陵城亦有失守的危险。
这两城若被相军所得,江东之地便是门户大开,无险可守——这是比相军丢失商城济宁更为恐怖的存在。
“楚军乃本王亲手带出来的军队,个个以一当十,悍不畏死,怎会在不足两万余人的攻势下丢失石城?”
楚王手指轻抚剑柄,声音缓慢而平静,“告诉他们,本王会增兵五万,助他们死守石陵两城。”
副将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王上英明。”
“相军借助东风强渡长江,我们水上的优势便不复存在,可一边增兵守城,一边派兵切段他们与夏城的联络,让他们成为一支孤军。”
“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我们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副将拱手进言,“王上,末将愿领兵一万,围夏城,断粮草,让他们不战自降。”
楚王眸光微闪,“此等小事,不需你来费心,本王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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