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驰援(一)
这一晚,俞宛秋一直站在主帅大帐外,听着从四方八面传来的马嘶声、惨叫声、刀剑相击声。如果不是夜幕掩盖,应该还可以看到喷溅而出的鲜血。
自随军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接近杀戮与死亡,第一次听到濒死之人近在耳畔的呼喊,那么痛,那么惨烈,让她冷彻入骨,整个人像浸在冰水里,一次又一次裹紧身上的披风。
几个陪侍在侧的文官也面色如土,其中有两个,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袖子都在微微抖动。他们平时总是留守营地,也是第一次置身这森罗地狱般的战场。不论谁胜谁负,都一样地令人胆颤。
周长龄带着一帮护卫,如临大敌地站在太子妃附近。他没有再劝太子妃进帐躲避,而是随时准备和几个轻功好的手下在危险来临之前裹挟着她撤离。今夜突袭之敌人数之多超过了他们的想象,若非事先布下埋伏,这十万人的大营很可能会彻底折损在数万骑兵的铁蹄下。
想到这点,所有的人都用敬佩的目光看向太子妃,虽然她只是个毫无武功底子的弱女子,却有着灵敏的耳力、临危不惧的魄力以及缜密果敢的指挥能力,使得他们可以用最小的代价痛击来犯之敌。
约摸一两时辰后,刀剑相击声明显减弱,代之而起的是赵军的吆喝声:“老实点,往这边走,再捣乱就一刀劈了你!”
或是开心的咋呼:“死了这么多马,这下我们天天有肉吃了,天气冷,可以腌成腊货,一直吃到明年,哈哈。”
周长龄长出了一口气,手从刀鞘边移开,拱手向太子妃提议:“快五更了,双方斗到现在,胜负已定,剩下的就是收拾战场了,外面冷,您还是进帐去歇一会儿吧。”
这回俞宛秋没有拒绝,在寒风里站了半夜,腿都快麻木了,她点点头说:“也好。天亮后你去把小郡王他们接回来。”转身的同时,朝衢州府的方向投去担忧的一瞥,喃喃道:“太子殿下那边也不知道怎样了。”
话音方落,耳朵里又听到了隐隐的马蹄声,俞宛秋立住脚,心里一阵激动:难道是赵佑熙带着骑兵凯旋归来了?
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赵佑熙还派了人过来禀报,衢州府那边仍处在胶着状态,最让人着急的是,两支进山的队伍都没有音讯。
即使在那之后情势有变,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攻下了衢州,因为衢州的几万守军一直龟缩在城内,进城之后,免不了一场恶战,没几个时辰不能肃清残余。
俞宛秋想到了一个词:“巷道战”这种战法,身处主战场的军队有着明显的优势,他们熟悉地形,可以打伏击,客场军队要付出几倍的兵力才能平衡这种劣势。
本来,她准备等营地的将士休息两三个时辰后,半夜再点一批人马去增援,谁知遭到了数万骑兵突袭,只能戮力自保,再也顾不上其他。但愿那两支进山的前哨部队都能如愿地潜入城中,三支队伍互相配合,方可确保赵军顺利攻占衢州府。
收回为夫君担忧的心,俞宛秋站在帐篷门口,紧张地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如果这个时候梁军再派来一支军队前来攻营,大营只怕很难保住。激战了几个时辰,将士们又疲又困,作战能力比平时低了得多。
幸亏前面一场已接近尾声,可以抽调出一批人手迅速布防,赵真亲自领着几个部将过来安抚:“太子妃别担心,弓箭手已经各就各位,绊马索根本还没撤下,他们要来送死,我们巴不得。”
俞宛秋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自如,笑着回话:“赵将军辛苦了!各位将军辛苦了,等太子殿下回来后,一定会向朝廷上书,为你们请功。”
几位将领一起躬身抱拳:“末将何功之有,今夜能击溃来犯之敌,全因太子妃早察敌情,调动有度,要不然,我等只怕已做了梁军马蹄下的亡魂。”
几个文官也低低俯首:“下臣们都是太子妃救的。”
俞宛秋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原来听人歌功颂德是这么地难为情,忙岔开道:“前面那支骑兵到底有多少人马?”
赵真回道:“三万有余。”
俞宛秋轻叹着摇头:“看来西北军的陈致远打定了主意要先端掉我们的大营,据说他亲自训练的精骑营统共才五万人,往这里就派来了一大半。刚才隔远了,没看清领头的将领,但凭感觉,似乎不是陈致远本人。”作为三十万西北军的统帅,梁国最有名的镇远大将军,应该有些威势才对,来人却不具备这种气场。
关于这一点,赵真早已从俘虏口中问出来了,遂说道:“不是,这次的主将叫陈致和,是陈致远的堂弟。”
谢又安道:“陈致远不敢来的,他还有二十几万的队伍在后面,靖军也有二十万,早就严阵以待,两军最迟明天下午就会交锋,他自然要留在大部队里。”
陈学愚越想越糊涂:“既然如此,现在正朝我们而来的这支骑兵又是怎么回事?如果陈致远让五万精骑营全部做先锋攻打赵军,应该一次派来才对,怎么会先来三万,过几个时辰再派两万?”
赵真侧耳听了一回,语气肯定地说:“再来的这支没有两万,只有几千人。”
俞宛秋心里一动,急忙交代说:“让弓箭手按兵不动,先别忙着放箭,这支未必是梁军。”
几个文官也听出了端倪:“您的意思,这是靖军?”
俞宛秋只能说:“有可能。”
因为梁军实在没必要把骑兵分拆成几股,那样只会削弱战斗力,
像要印证她的话,很快就有人上来通报:“太子妃殿下,来的是靖国骑兵,是来支援我们的,由靖国皇帝亲自率领。他听说我们已经打了胜仗,就让部下在营外等候,他只带几个亲随进来问候太子妃。”
就算不提两国的同盟之谊,以一国皇帝之尊,在大战来临之前,亲率骑兵深夜驰援,单凭这点,也值得迎出营外致谢。
于是俞宛秋说:“我这就出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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