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霄抬眼。
虚影斟酌片刻,接着道:“我去骆山时,山上的兔子精说松晏刚来时就戴着长命锁,但扶缈一直都说那长命锁是他给松晏的松晏那会儿年纪尚小,想必也不清楚这长命锁到底从何而来。”
“至于他的尾巴,尾巴……嗯,”他支吾半晌,终于说,“这事一时半会儿还查不清楚。但是,哥,他体内有龙息,就算他不是你要找的九尾狐,那、那他也是和你睡过的人,你总不能始乱终弃吧!?”
沈万霄盯着松晏,他看了许久,却始终不记得自己与他有过鱼水之欢。上次相见,这狐狸分明还小,毛都没长齐,丑不拉几的,那时他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虚影在屋里左晃右晃,溜达一圈后又回到沈万霄面前,倾身说:“哥,我说你就别纠结了。这狐狸肯定是你要找的那只,不然怎么可能有龙息?眼下要紧的,还是得找到鬼仙,他偷偷放走了付绮那只大红虫子,将白玉城搞得一团糟也就罢了,只怕他贼心不死,再整出其他幺蛾子来。”
“他难以维持人身,身为狐妖却没有法力,为何?”
虚影往上一飘,看上去有些无奈:“这得问你啊,指不定是你封过他的命脉,才让他修不了法……哥,那鬼仙……”
“可有解法?”
“……哎……难怪父王要断你情根,在你身上种”
沈万霄抬头,虚影僵在半空,吞吞吐吐:“呃,那什么,父王不是都让我们修无情道么?这也算是断了情根了……至于解法、解法,哥,你要不再渡些龙息给他,说不定龙息认主,自然而然就解开封印……”
虚影正同他说着,房门忽然被敲响:“殿下,小仙找了些伤药来,您手上的伤口——”
房门被拉开,云沉直愣愣地看向沈万霄,他的掌中干干净净,先前的伤口早已愈合。
“多谢,”沈万霄合上门,扫了一眼云沉断臂的地方,“走吧,找支新藕。”
“找新藕……殿下,是小公子想吃么?小仙早先听说长青街那家食楼炖的排骨莲藕汤味道鲜美,油而不腻,小公子若是饿了,我这就叫若风买去。”
“不必。”沈万霄拦住他,目光落在他的臂上。
云沉疑惑不解,须臾,方才顿悟沈万霄是想将新藕接成他的胳膊。
他急忙道谢,沈万霄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倏然改变主意:“排骨莲藕汤……买些回来,其他吃食,若有合适的,也可带些回来。”
这一觉睡得太沉,松晏迷迷瞪瞪从睡梦中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屋里点着的烛灯已经快要烧尽,微弱的烛光藏匿在天光之中,略显黯淡。
他赖在暖和的被褥里,许久,才挣扎着坐起身,动作间扯到肩背上的伤口又觉疼痛难忍。
“小公子,”云沉见他出来,搁下手里的鸡汤,“怎么醒这么早,可是有哪里不适?”
松晏摇头,留意到云沉的胳膊,眼里一片诧异,比划道:“你这胳膊……”
“噢,这是殿下帮我修的,”云沉摸摸鼻子,“对了,殿下今日也起得早,这会儿正在后边院子里练剑,小公子要去看看么?”
松晏懒懒地打哈欠,捂着肩膀摇头,随后无声问道:“赵可姿在哪儿?我有事要问她。”
“赵姑娘还在歇息,昨日步公子废了她法力,这会儿气虚体弱的,估计难醒。”
松晏颔首,想着既然要见的人没醒,那他回去再打个盹。不成想,推开房门,只见云沉说在练剑的人正站在屋子里,手里握着好几只小瓷瓶。
这人一大早的来这儿做什么……不会是来要债的吧?
松晏狐疑地打量他,犹豫要不要进去。
听见动静,沈万霄回头,见他衣衫单薄地站在门口,忍不住皱眉:“过来,把药换了。”
换药(2)
温热的指尖碰到伤口边缘红肿的肌肤时,松晏微不可见的颤下身子,略有瑟缩。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虽然以前,步重也经常帮他上药,但步重总是咋咋呼呼的,很少会让他有心思落在其他地方。
不似现在,偌大的屋子里悄然无声,呼吸交错间,他甚至能感受到沈万霄潮湿发烫的气息轻洒在身上。这让他或多或少有些坐立难安。
可不安的似乎也只有他,沈万霄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道伤口上,垂着眼认真仔细地将膏药涂抹上去。
冰凉的草药抹上血肉外翻的伤口,松晏蓦地蜷着身子往后一缩。他眼底漫上水雾,在沈万霄抬头看过来时比了个唇型:“疼。”
“别动,”沈万霄挨近他,一只手按住他的后颈不让他退,另一只手蘸着药往伤口上抹,“先忍一忍。”
松晏嘶气,微微挣扎却没能挣开。他咬着唇细细地打颤,只觉搭在后脖颈上的那只手手掌宽阔,掌心滚烫。
太奇怪了。
他不住地想。
沈万霄这家伙,给别人上药也是靠的这么近么,也会强势地握着后脖颈不让他退么?
兀的,伤口上传来一阵凉意,好似轻风吹拂。
松晏泪眼朦胧地偏头去看,只见沈万霄一边擦药一边轻轻吹着气,那双漆黑的眸子半阖着,睫毛在眼下晕开一片水墨清影,脸上的神情辨不出悲喜。
这也太
他揪着沈万霄的衣袖,忽然别开脸,又往后缩缩身子,企图钻进被褥里,躲起来。
“很疼?”沈万霄察觉到他的动作,问话时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忍一忍,一会儿便不疼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倾身往伤口上呼气,凉丝丝的,卷起莫名其妙的痒意。
松晏怕痒,他实在忍受不住,猛然伸手将沈万霄推开,抬头对上他不解的目光时欲言又止。
而沈万霄被他推的微愣,垂下薄薄的眼皮:“抱歉,我以为吹一吹会没那么疼。”
他游荡世间多年,看到小孩受伤的时候,他的父母都会吹一吹,好像这样就能将疼痛吹走。但看松晏的反应,似乎一直是他想错了。
他看上去有些不合时宜的委屈,松晏连忙低头,不再敢看他,慌里慌张地想要将衣裳穿上。
沈万霄却先按住他的手:“还没包扎。 ”
松晏被他抓着手,许久都未出声,呼吸有些急促。
“你……”沈万霄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目光微怔,“哭什么?”
太可怕了。
松晏张口说不出话来,只好在沈万霄掌心里写道:“我好像要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伤口的疼和痒让他呼吸艰难,他像是一尾被迫离水濒死的鱼。
闻言,沈万霄有片刻的沉默。他捧着松晏的脸拭去他眼角的泪水,目光落在伤口上时,终是难得的叹气。
这些伤口其实不深,都只是些皮外伤。只不过兴许是看起来太过唬人,竟将这小狐狸吓哭了。
松晏觉得丢脸,低下头扯着衣裳自己抹眼泪。泪眼朦胧间,一个糖人忽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
他微微怔住。
沈万霄将糖人放至他的掌心:“这一个放的时间有些长,颜色不太好看,但现在天色尚早,想是未有人卖晚上再带你去买个新的。”
松晏揪着糖人胳膊,认出是那天夜里沈万霄买走的,之后又无意中吓到他的那一个。
“嘘,”沈万霄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抬头,声音放的轻柔,“别哭了。”
“松晏!”
话音未落,房门忽然被踢开。
步重拎着烧鹅大步走进来,见到沈万霄捧着松晏脸时愣住,再一看松晏衣衫不整眼里带雾的,当即大叫起来:“观御!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沈万霄眸色微冷,起身避开飞来的鸟羽。下一瞬,承妄剑剑鞘抵上步重喉咙。
松晏一惊,急忙起身拦到步重身前。他扒拉开剑鞘,手脚并用地比划起来:“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沈万霄睨他一眼,收起承妄剑。
但步重本就不是甘愿受气的性子,作势还要再打。
见状,松晏急忙拉住他。
他怒不可遏,戳着松晏脑门,咬牙切齿:“这狗贼占你便宜你还护着他!”
占、占便宜……松晏哑然,心说大家不都是男子么能占什么便宜,若是照他这般说,那以往步重可也没少占便宜。
好在云沉来得及时,说赵可姿醒了。
松晏这才从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里脱身,连忙拽着步重去找赵可姿。
沈万霄落在两人身后,脸色有些阴沉。
云沉摸摸鼻子,干笑两声:“殿下,小公子他年纪还小,有些事还不是很懂……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沈万霄五指微蜷,年纪小么也是,面前这只狐狸没心没肺,连什么是情爱都不知道,也分不清心动与紧张害怕,理不清思绪就掉金豆子,确也是年纪小。
“我说他这人还真是有意思,”前头步重与松晏不知在说些什么,扯七扯八最后扯到沈万霄身上,“面上说着修无情道,却又非得找九尾狐,甚至忤逆天道被罚为罪神。就他这么自欺欺人,迟早要遭报应!你拽我干吗?我说的都是事实。”
松晏恨不能伸手捂他的嘴,他满是歉意地朝着沈万霄微微欠身,随后急匆匆拽着步重往院子去。
“你少拽我!”步重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被拖着走。
松晏飞快写着:“你怎么知道他是因九尾狐而违抗天命成为罪神的?”
“这还用问吗?”步重不屑地哼声,“小爷我好歹也是从天上下来的,要不是弄丢了镇玉珠,我早就重回神位了,谁稀罕和你一起找灵玉。”
“那——那九尾狐当真是他心上人?”
“当然,”步重顺手勾着他的脖子,小声比划起来,“我可告诉你啊,你最好离他远点。这家伙,平日里和那只狐狸关系好的不得了,但我听说,那只狐狸被拨筋抽骨时求他相见,他却连看都不愿意去看。”
乍然听此秘闻,松晏霎时瞪大眼,狐疑地回头打量起沈万霄来:“可是,他看起来虽然高冷了些,但绝不会见死不救”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步重也跟着瞧了沈万霄一眼,悄声道,“凡间有句话叫‘人不可貌相’,你别看他长着一张小白脸,心黑着呢!”
云沉蹭着鼻尖,咳了几声。
但步重依旧滔滔不绝,声音还越说越大,直到松晏往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他才憋屈地闭嘴。
沈万霄抱着剑,目光沉沉,落在松晏的手上。
那只手肤色白皙,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方才揪着衣领磨的指尖通红,此时扯着步重身上叮呤当啷的银饰珠串,指骨骨节不知为何微微发红,腕骨上挂着的一串碧绿珠子更衬得皮肤盈白。
俄顷,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神情多有不悦。
三人走到院中时,赵可姿已经在凉亭中坐着,遥遥的,瞧不清脸色。而若风懒懒地倚在柱子上,亭中独独不见赵江眠身影。
若风瞧见三人,便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来,径直越过松晏和步重,一把抱住云沉:“哥哥,你总算来了,我一早上都没见你。”
云沉轻拍他的背,随后将他推开,耳根子一阵发热,压低声道:“这还有人看着,你收敛点。”
“好好好,都听哥哥的,”若风黏着他,“我刚问过他们俩了,都说是温世昌将他们逼到这一步的。”
又是温世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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