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鬼面的荒祸使并不说话。
侯万金又张开手,掌心里团了一小撮符灰:“此物沾过那妖物的气……只是沾得不多,说不得天明前就要散了。”
罗常命隔空抓来捻了捻,哑声道:“楼主知我手段,说不得要惊扰贵楼的客人。”
侯万金抱拳:“荒祸使于我儿有恩,所有后果……自有我一力承担。”
“死活勿论?”
侯万金迟疑了片刻:“若能留活口自是最好,那丹药……”
罗常命伸手在掌心一划,旋即翻手捏拳,拳心向下,嘶声念道:
“魂有九,其一曰——‘讙’。凭血御之,听吾敕召——去!”
深黑的血自他掌缝滴落,半空中腾地化作黑烟,这一滚一翻间,就成了条三尺长的狐狸狗,若非独目碧瞳,三耳三尾,瞧着倒是与家宠无异。
侯万金禁不住一愣。他虽有耳闻,却是第一次亲眼见着罗常命追踪的手段。面前这秀气的“凶物”,实在是很难同这恶鬼般人物声名中的“敕令九祸”联系起来。
罗常命似看穿了他想法,低笑道:“侯楼主莫要着急,我们这狩猎最讲究‘布置’——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说是也不是?”
侯万金被他点破也不尴尬,只呵呵一笑。
随着那黑血一滴又一滴地落下,一只又一只同貌的凶兽现出形来。
半盏茶过后,待得罗常命终于收回手,身边已然黑压压地伏了近百只讙兽,磨爪甩尾,如山魈般嘶嘶低叫。
“如何?”
数百幽碧眼瞳与那鬼面上的猩红眸子一同望来,森森望着明月楼主。
侯万金久违地觉出一丝僵硬。
然不过片刻,他还是感激地笑了笑。
“有劳。”
……
洛水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逃着。
她其实逃得并不算慢,轻得像是长了羽翼,或是乘了一阵风。
——她甚至感觉不到痛,只有冷。
后肩像是被怪物的指爪深深扎入,刺骨的冰冷从那个位置将她一点一点地撕开——确实是不疼的。
也因此她终于多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不是梦。
她不知为何入睡之后便悄然“神魂两分”,神识游荡至此,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东西;而她的魂还留在身体里,靠着与神识的联系,飘忽地指示着她应回的方向。
然而随着“肩上”的伤口越豁越大,那一丝联系亦在不断减弱,好似深浓黑暗中的瑟瑟烛火,再受不得般点惊扰。
只要回去就好了。
洛水想,只要回到身体中就好了。
来去时皆是一条路,她只需不断向上即可。
——已经快到了。
眼看着路只剩最后一截,虽然尽头是死路,只有冷冰冰的一面墙,可洛水却知道自己只要穿过去就好。
神魂两分之下她再冷静不过,想也没想就朝着那墙撞去。
“咚。”
动作的刹那,神识一颤。及待回神,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离墙三步远的地方。
洛水不信邪,又试了两次,甚至试着走到面前再穿,可依旧不行。
——她穿不过去了。
这个念头让她有些恍惚,连带着眼前的景物也模糊了一瞬。
她惊觉不对,立刻凝神。
依旧是那阴湿狭窄的甬道,然不知从何时开始,甬道中逐渐弥漫起了淡淡的腥土味,仿佛覆了灰的老物,端的不祥。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甬道比先前暗了不少,来时道路的深处正有什么悄然接近……
——好冷。
背上伤口忽地刺了下,她猛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伸手去摸。
可刚抬手,手背上便是一痒,好似被毛绒刷过。
她彻底僵住。
她知道自己不该、也不可能会感到害怕,却忽然间失去了转头的气力。
当然,也没有必要转头了。
因为她看见,脚下,一道暗影慢慢自墙中钻出半截身子,依稀是只瘦骨嶙峋的狐狸,或是狼犬。
它应当没有完全发现她,只是好似觉察了什么,半扒在墙上。在她悄然挪开的位置嗅了又嗅。
有几次,她已然觉得那土腥味喷在了自己的脸上。
或许是她运气好,几次不动声色的挪动皆堪堪躲过了那怪物碰触。
息过后,洛水终于瞧见脚下的黑影又缩了回去,脚下复归一片干净。
她忍不住松了口气。
然一口气还没放下,眼前忽然凭空张开一道缝来,露出一只碗口大的碧绿兽瞳,冷冰冰地与她对视,堪堪隔着半指。
她“脑子”一片空白,再无任何想法,只猛地向下一坠,立刻朝边上窜去。
这次前方再无阻碍。她顺利地逃入了墙内,却也因此彻底迷了路。
墙内同外面截然不同,像是一片支离破碎的迷宫,到处都是残破的通道,数不清的分叉。
追赶她的怪物——一群像是狼、又像是狐狸的影子——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窜出,头顶,手边,脚下,然后她只能朝相反的反向逃跑。
而洛水逃着逃着,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这群怪物似乎并不急着咬死她或者扑倒她,反倒像是在驱赶她,围三缺一;顺道偶尔在她“身上”留下几道痕迹。这些痕迹同她背上的伤口一般,并不疼,但是冷,仿佛是故意留下的烙痕。
而她就像是只被玩弄许久的猎物,很快就要精疲力尽:
对周遭的感知越来越模糊,后背的冰寒之意已然从肩胛扩散到了整片后背,并慢慢地朝四肢侵蚀。更糟糕的是,她与神魂的联系几度中断——当然,唯一的好运也在于此,乱跑了许久,始终未曾离开自己的身体太远。
然而每当她甩开追兵、试图回去,与方才同样的问题又再次出现:
她总是穿不过最后一面墙。
洛水隐约意识到那应当是某种结界,且被拦住的原因便应当是她身体上的“标记”:
每次试图穿墙时,后背上的冰寒之意便会加重几分。
而当她被怪物再度、也是最后一次围堵在角落中时,洛水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此刻,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是神魂两分的状态,不然大约早已四肢瘫软,趴在原地哭泣。
她还能思考,甚至模糊地记起了一些事,一些只能在此情此景中记得的事:
——(“若被发现了——呵,那你就只能去死了罢。”)
仿佛有谁在她耳畔笑语盈盈。
她不能被发现,她必须要回去——
——(“当然,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死呢?蝼蚁尚且偷生,我总得给你想个保命的法子……唔……不若你学学那守宫,来个断尾逃生可好?”)
——(“只是这法子多少有些疼,毕竟——得把自己的神识给撕了。”)
谁不怕疼呢?她当然也怕疼,怕死了。可那人大约就是瞧出了这点,所以故意言明,好教她犹豫,想瞧她的笑话。
可他应当也料到了,自己还是会去做的。毕竟自己动手撕,总比被畜生撕了强。
面前,幽碧的兽瞳越来越多,慢慢朝她围拢过来。
她垂下眼,凝聚心神,悄然默念:
“心归虚寂,神入无为;动静两忘,即须除灭——断!”
法诀即出,她眼前一片模糊。
她迸着最后一点清明,咬死了那点“回去”的念头,用力向后倒去。
神魂合一,复归于体。
口中酒气未尽,鼻中甜香盈盈,她下意识地抓了抓身下,指尖流过的锦褥丝滑若水。
只是还不待她感慨“生还”的美好,忽颈、背、臀一片剧痛传来,仿佛生生撕下大片皮肉,又扒拉了脊柱琵琶骨出来,疼得直入骨髓灵窍。
她眼前一黑,“哇”地喷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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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法决百度的,稍微改了下。
2《山海经》讙:“……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其音如夺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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