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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1 / 1)

齐朝天武十四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雪簌簌地下,似是没有尽头,这场冬雪连绵不断,丝毫没有带来瑞雪兆丰年的喜悦,反而带来无尽萧索——特别是湖州大战爆发後。

天武十四年冬十二月,南方素来与齐朝交好的周国兵犯湖州,拱卫湖州一带的忠武军不敌,连失五城。

忠武军的大将军伍元真被敌将苏夜生擒,余下三千残部不得不退守苦屋山以待支援,消息传来朝野震惊。

要知道大将军伍元真乃久经沙场的猛将,为齐朝立下汗马功劳,当年与统领神武军的大将军沈融力守边境何等勇猛,不想会败给周朝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将。

战败加上连日大雪,昏暗天幕y沉得令人透不过气来,举国期盼南方战场能有一场大胜,振奋朝野上下士气。

冬至过後,捷报一封接一封送入京城:原神武军大将军沈融之子沈应率兵力克周朝虎啸军,不但重夺五城,更迫得敌将後退八十里紮营。

双方虎踞,隔江相望!

消息传来举国欢腾,连齐帝也赞道:虎父无犬子!

要知道那沈应掌神武军不过三年,他如今才满二十岁,就立下如此功绩,堪称齐朝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将星。

连日急驰风霜扑面,握缰绳的双手已僵冷似冰,勒缰时痛如刀割,眼看双腿麻木夹不住马鞍,陆观年急忙喝停座下红枣马。

马儿正在急奔听得她清喝,刨蹄停下,重重喷着鼻息,一人一马俱是累极。

一路从湖州赶路,总算在约定的日子到达靖州,她顾不得疲惫不堪,直起身仔细辨认,举目只见白雪皑皑,满目萧条。

靖州城门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待望见迎风摇曳的旗帜不由一喜,安抚地拍拍枣红马,喜道,“就是这里,好马儿,且再辛苦几步,我们走!”

马儿脚步不停,陆观年看见渐渐明晰的旗帜想到去岁来靖州,酒肆坐着来自各地的客商,天南地北的人在这歇脚,谈论往来趣事,不免暗叹一声。

战事方休,百姓不知还要多少日才能从残墙断壁中建立新的家园。

待看见坐在炉火後面的人时,更是一愣,不想去岁招待她的老板也换了人,如今是一个三十开外俏丽的妇人。

她包着一方蓝se花布旧头巾,圆圆脸儿极为丰润,耳上挂着银坠子。

陆观年安置好马儿来到近前,她才慢悠悠地从炉火後探头出来,脸上被炉火映得微红,“客官,来点什麽?”

“先烫一壶酒,再来一个烤饼。”陆观年寻思自己食量应该足够,一面入座一面拭去满身风霜,“可有r0u菜和汤?”

“有卤牛r0u还有羊汤。”俏丽nv子从炉火後站起来,揭开身前的盖子,n白se的汤汁翻滚,正是一大锅鲜美的羊汤。

冬日寒风里这一碗鲜美暖烫的羊汤最能抚慰饥肠辘辘的五脏,陆观年点头,嗬了一口气,“劳驾先来一碗,另一碗等…等人到了再上。”

“好。”那俏丽nv子应声在案板前利落地准备着,耳边坠子微晃,映出一道柔和的暖光,陆观年凝神细看了会,才转目望向来时的官道。

马蹄踩踏泥泞狼籍,被酒肆外洋洋洒洒的雪覆盖,寒风拂过天际的雪落在桌前,似无数只随风起舞的蝶。

她的心也随着那雪花悠悠荡荡,想着另一道从湖州传来的消息,眉目间难掩心焦。

“客官,风雪大了可要换个位子?”正在思虑间,却听得老板在桌前道,面前不知何时搁了碗羊汤,热气腾腾浓香扑鼻。

见她歉意地看见自己身边行囊,陆观年顺着一看,青布包着的细软,上头覆了薄薄一层雪,忙摆手,“谢过店家,不打紧,原不是什麽要紧的东西。”

她不以为意,温岭不好再劝,一面将酒仔细烫热,一面随口道,“酒就快好了,这麽冷的天,客官正好喝口热酒暖暖身子。”

想起今年的战乱,冷冽的冬风,陆观年静默了片刻才端起汤碗应道,“今年…委实太难熬了些…”

热汤入口唇齿留香,陆观年眼前一亮,“去岁我路过靖州在这里歇脚,喝的也是这碗羊汤,你这滋味竟然差不了多少!”

“去年想来是nn招待的客官。”温岭闻言微笑,两个浅浅的梨涡隐现,“家中就我们两人,我这手艺是她亲手教会的哩,别说是客官,邻居们也想念得紧,路过都要来上一碗…就是…唉”

陆观年要称赞她手艺不错,观她眉间轻蹙,似有郁se,“温娘子,这是怎麽了?”

nv子身着布衣满身风霜,却收拾整齐,一双凤目睿智而柔和。

温岭手一顿,苦笑坦言,“nn半月前早起g活的时候,在地上跌了一跤…把头摔破了。”

陆观年放下汤碗,轻轻啊了一声,听得她继续轻声道,“头上跌了…跌破了拳头大的口子…“

温岭用说b划着,“那天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早上好不容易喂她喝完药,睡下我这才替她来了…”

说起流血的时候她语气极轻,陆观年隐隐听出话里强忍的颤音,“可曾吃药看过大夫?”

“吃的,城里的曾大夫开了好几副药…“

“想来吃过药便好多了罢?”

温岭摇头,“吃了总不见好…有时候人也认不清…却还是天天念叨着要来开店…”

陆观年端汤的手微顿,暗地里将酒肆打量了一番,酒肆不大堪堪放得下五六副桌椅,棚顶就更简陋了,用四根柱子撑起油布,面朝官道的柱子上挂着一面红底h字的旗帜,单写了一个温字。

“毕竟是赖以生存的活计…想是怕人把这些桌椅搬去劈柴生火罢…”温岭听得前半句正在难过,冷不防听她後半句这麽打趣,一时间没忍住笑了出来,“我也是这麽想的。”

她原本就是开朗坚强的x子,这麽一打岔便又回复了笑颜,陆观年见她眉间郁se散去,不由点头,“你家这碗羊汤,实在让我思念得紧,这不今年与人相约经过此处,想着邀对方过来嚐一嚐。”

温岭不免有些伤感,“若是nn还康健便好了,我虽然学会了手艺到底不jg…味道还是差些…只怕让客官失望…”

陆观年将汤饮尽,看着碗底的纹路静默了片刻才诚恳道,“温娘子切莫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这汤已得分jg髓,温nn高兴都来不及。”

她话说得极真诚恳切,温岭闻言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心酸无措,眼眶一热,“多谢客官,还不知道客官怎麽称呼?”

“姓陆,你叫我陆姨便可。”

温岭叫了一声,将炉上烤好的饼放下,让她趁热吃,陆观年拿起饼似有话要说,末了又咽了回去,她看得清楚,不免奇怪道,“陆姨?”

陆观年犹豫片刻还是正se,“有一事说出来温娘子你莫怪我多管闲事。我与人有约,等人见着了…你可愿意让我看看温家nn的伤?…我是个大夫。”

似怕她不信,陆观年从怀里掏出一个仔细包裹的布包,布包显然是用惯了的旧物,洗得gg净净,揭开外头细绳,摊开赫然是长短大小不一的金针。

“你若是介意半途换大夫,此事就当没提过…”主意一出陆观年有些忐忑,她对自己医术有信心不假,可眼下心里藏着事便难自在,一时间思前想後顾虑良多。

“我替nn谢过陆姨!”眼见温岭一叠声地答应,又流泪向她磕了三个头,这才放下心头大石,“你莫要如此客气,先起来。”

正在宽声劝慰温岭,陆观年忽然噤声望向此前急驰而来的官道。

温岭不解开口要问她,她嘘了一声摇头,继续侧耳倾听。

除了凛冽的风声,风里还夹杂了别的响动。

待听清不由得心神皆凛:是马鞭挥尽的疾催之音!

陆观年惊疑地看向来处,空中响起的震鞭之音令人胆寒不说,那官道尽处有单骑如墨,如利箭一般破入雪se!

铁蹄踏雪,疾驰如风,不消几个呼x1间已奔到近处。不待勒缰,马儿仍未停歇,马上之人已纵身跃下。

来人竟如此端肃挺拔,英武冷戾!

陆观年看着那身影,脑中恍然想起当年书院,山道上两骑并肩,马上之人天造地设般相合,跃马扬鞭,如出一辙的英武豪气。

“学生知早,拜见白鹿先生。”来人撩衣单膝向她拜下。

陆观年上前扶起雪地里的男子,回神看他英挺隽永的面容,许是连夜急驰,他发间眉峰犹带冷霜,唇se泛着青白。

…又或是身上带了伤。

看着男子沉静肃和的姿态,陆观年想起入京一封封的捷报,一时百感交集,想细问他如何击破虎啸军,驱敌八十里,让敌寇不敢越江一步,又如何出现在这里,满身疲惫。

末了只是扶起他,细细为他拂去满肩雪se,“…好孩子…你受苦了…”

话里满含宽慰、骄傲、心酸、不忍,沈应以为自己回到了舅母膝下,他幼时学枪,舅母看着他一身伤痕也是这般模样,喉头一动,眉梢暖了几分冷se,“无事,先生莫要担心。”

温岭在沈应策马来时便吓得躲在了炉火後,不曾听见他们说什麽,那男子气势实在太吓人了些,见陆姨扶他起来,知是认识的人,这才悄悄探出头来,“吓si我了,还以为是周兵!”

连夜疾驰,多亏墨麟,沈应将马儿牵往马厩,仔细喂过草料,回来发现桌上多了一碗羊汤,犹冒着热气。

他挑眉,陆观年笑道,“温家祖孙两人都有好手艺,一路劳顿,你先喝碗羊汤缓缓。”

那男子看过来,温岭只当自己在看顾炉火,忙又避开他的目光。

他目中犹豫,陆观年右手沾酒,轻轻在桌面点了点。

沈应心神一动,这是在书院时他和师兄们编着玩的暗语。

-无毒。

-莫要暴露身份。

他点头,只当自己应和先生先前所言,“有这一口热汤确实好多了,多谢您。”

手上却不停,一面回忆那些暗语的用法。

-先生失踪,您可知晓?

陆观年盯着这一句出神,怎会不知?

送入京城的除了捷报,还有清源书院眠星先生失踪的消息,京城、书院一时炸开了锅,只是朝廷要以捷报安民心,失踪的消息还是书院议论最多。

失踪的是齐国明珠,师兄们恨不得马上下山,把人给找回来。

心头滚过种种设想,陆观年再写道。

-知道,你见过阿晴那孩子不曾?-

陆观年飞快地写道,嘴上却大声问着,“你家里管得严实,怎麽肯让你独自来靖州?”

“家里有老四、云叔帮看管,我每日学武,这半日空闲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您记得莫要与舅舅提起,不然散心不成回去还要吃一顿排头。”

老四、云叔…陆观年强忍笑,难为他把同龄的两孩子y编了个身份,知道他在告知此行是与手下相商才出来的,心下稍安。

湖州一线,不容再失。他素来沉稳,自少时便是让人放心的孩子,想必安排妥当连夜急奔才y生生多出这半日空闲。

眼下却还是假怒道,“练武当每日勤奋,你怎麽还似小时候一样贪玩,只顾散心!”

自离开书院以来,每日无不是面对流血、厮杀、y谋诡计,许久未在先生膝下受教,如今面对这斥责沈应竟多了几分怀念之感。

“是,学生受教了,回去自当勤学苦练,不负教诲。”

阿晴已将所见告知於我,说最後见眠星——

那两字写得极郑重、极用力,冷风吹过,酒ye很快便淡去,唯有那两字还留在桌上,他看着不觉想起回京时的日子,融了几分温柔笑意。

陆观年还要假意怒斥几句,抬眼见他看着那两字的神se,想起隐约听到的传闻,一时静默诧异,一时心头酸楚。

你与眠星—

眼前长辈目光始终带着慈母般的宽厚与慈ai,沈应深x1一口气,终将心头藏了许久的话缓缓吐出。

“见了人,才能安心。”

见谁的面,安谁的心,早已不必明言。

陆观年许久轻声安慰道,“…会找到的。”

话到一半,温岭来收碗筷,沈应忙按下话题,转念问道,“您今晚落脚何处?”

陆观年笑着摇头,指着他道,“哪里有着落?家里飞鸽传信说你要来,我紧赶慢来在这里等你,这把老骨头颠得都要散了。”

沈应心思微转,“累您如此劳顿,那学生先进城安排,晚些时候再来接您?”

温岭回身收拾碗筷,听得他们在商量晚上住处,想起nn的伤势,犹豫了会才道,“…陆姨还有这位公子,如果…如果不嫌弃不如去我家暂歇?”

沈应策马,墨麟四蹄踏雪,稍後几步跟在陆观年马侧,看她跟温岭有说有笑,三人穿过大半个靖州主城,到了城北的一座小院。

温岭打开院门,让他们牵着马儿进去,那院落不大,里头收拾得gg净净,院里一棵榕树,树下是石桌、石椅,东侧堆着取暖用的柴火,j棚上覆着稻草,隐约听见咕咕咕的觅食声。

温岭叫了两声nn,屋里没人应和,忙放下手中的物事,“陆姨你们且坐坐,我先去看看nn。”

陆观年含笑,一面看她进了东屋。“无事,你且先忙,我们院子里说说话。”

回头对上沈应沉静的眸子,“憋了一路,你无事想问?”

方才她分明故意在温岭面前提起的住处,以先生的x格倒是少见,甚至还答应给温家nn看伤。

沈应沉思了一瞬,“您…怀疑温家nn?”

陆观年在石椅上坐下,回头看着东屋,声音涩然且轻,“…阿晴说,眠星在温家酒肆与她分别。”

所以她才会约在酒肆见面。

“…去岁我来过靖州,那时酒肆还不是温娘子掌铺,而是温家nn…”

沈应回想她方才与温岭的谈话,黑眸锐利,“温家nn疼ai她,冬日里自己偷偷早起g活,她见过眠星的可能更大一些。”

陆观年点头,“是这个道理…你来之前我试探过了…”

话到试探两字,陆观年目光忽闪,语气说得极轻,她向来光明磊落,此次不得已而为之,还是感到愧疚。

“铺子是一门生计,紧张也在情理之中,可温家nn分明已把手艺教给了孙nv。”

她瞧见沈应黑眸里闪过锐利的光彩,接着她未尽的话继续道,“而且这个孙nv还学得不错,除非…”

两人看向东屋,一时静默,为後面的推测感到心惊。

“眼下推断皆靠温家娘子所言,其中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陆观年晓得他的顾虑,转目拿起方才放在桌上的金针包裹,“所以我才要亲自来看看…哪怕温家娘子所言皆假,眠星与温家酒肆也定有关系。”

沈应看她眉头紧皱,眸光从她眼角的细纹掠过,赫然惊觉这个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先生不知何时添了几缕白发,身形越发清瘦。

“此番累您违心,知早於心不安…”沈应撩衣再拜,却被一双手温和地托住。

陆观年看着他年轻凛俊的面容,轻拍抱拳的双手,目中忍不住涌上担忧,“好孩子,无妨的。眼下找到眠星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能再拖了。

“是。”回应她的是一声低语,嘶哑且轻。

天武十二年,端州,七月。

清晨一场大雨刚过,端yan河两岸绿柳如新,翠绿的枝条在微风里款款轻摆,摇曳生姿。

作为齐朝南方重镇之一,端yan河恰从门前流过,端州水利位置可谓得天独厚。

每年有不少船只沿端yan河转入清源江,满载货物的船只再沿江北上,为齐朝北方送去食盐、布匹、丝绸等物,光凭船只往来每年便为端州带来不少漕运的收益,城内青石铺路,商铺食肆鳞次栉b,其中有名的糕点铺,当属圆月楼,有名的书阁,首选容膝阁。

提起容膝阁,不得不提它的的主人,故去的尚书袁欀,也是清源书院的衡静先生,衡静先生无儿无nv,故去後书阁一直由谢映君打理。

“那孩子何时才肯上来?”

书阁三楼,临窗远望正对端yan河,端yan河壮丽风光尽收眼中,远处一段河岸回缓,此时雨过天晴yu初霁,天际点缀几行飞鸿,水光天se相映成辉。

谢映君今早忙得焦头烂额,她笔下不停将将校对完一页,好不容易从一堆笔墨纸砚中分神,正看见陆遐临窗静立。

一袭天青se的长裙g勒妙曼身姿,乌黑如瀑的青丝垂在腰後,似看见有趣的事物,星眸浮现清浅笑意,未施粉黛的半张侧颜只能算得上清秀,却姿仪温雅令人难忘。

谢映君不由喃喃念了句方才抄录的词句,“碧波扶影,雨润青莲。”

待听清陆遐口中所问,柳眉轻皱,“眼下离约定还有三刻锺,时辰到了再不上来,学训加抄十遍!”

陆遐半侧首抿唇静笑,学训麽…她垂眸望去,那名唤晏北的少年站在对街老铺旁,一个时辰了,她看着少年万般纠结,或坐或立,独独不敢上楼,她都替他心急,不过如今更要紧的还是其他。

陆遐忍不住道,“先不说罚抄,再任他站下去,那株花怕是要毁在他手里。”

她观望许久,那孩子就是不上来,手里的花要揪坏了。

谢映君搁笔起身一看,不由脸se更黑。

她蹙眉微怒,一脸恨铁不成钢,“这小子哪里来的花?别是祸害店家的,学训再加十遍!”

陆遐闻言道,“他若按时上来见你,就免去这顿罚吧?从前你也不喜抄学训…”

学训字数不少,从前他们一起在书院读书,映君每每遇到先生处罚便找她求救,两人挑灯夜战埋头苦抄,她自己惧怕,何苦为难那孩子。

说起从前谢映君脸se稍霁,她离开书院已有多年,从前与陆遐同窗笑语不断的日子仿若隔世,唯一不变的是两人交情。

谢映君如从前一般上前牵过陆遐袖子,引她坐下。

两相坐定,一声长叹,纤指指着窗外道,“你不知道,晏回…托我照拂他,我一刻不敢放松。他倒好,跟着宋青之到处胡闹,还把你的路引给”

说起这个,谢映君就更怒。

她与晏回的交情,陆遐隐约知道些,知道是她在端州的好友。

展袖斟与她一杯清茶,口中劝慰道,“不必恼怒,先去去火,这事不怪他。况且…我本打算在端州多留几日,与你叙叙旧,这孩子算歪打正着。”

路引是何等重要之物,这般说辞分明不想她重责晏北,谢映君自然知道她心意,“你最是心软,千万别为他开脱,那小子我心里有数。”

陆遐笑而不语。

莲心茶入口苦涩,谢映君垂目看杯里的茶梗浮浮沉沉,“你清晨来把我吓了一跳。”

“书院可是出了什麽差错…”她斟酌再三,想着从京城传来的消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陆遐x子沉稳,先生一向看重,但凡书院的事她从不违逆先生之意,只一心钻研、打理四时堂,如何会闹到今日地步?

甚至在书院令上斥她离山,勒令期限满前不得入书院半步,究竟为了何事重罚如斯。

“没有差错。”陆遐闭目,睁开时神se坚定,仿佛多了一点从前没有的东西,柔软而坚定,澄亮得令人不敢直视,“一切皆出自本心。”

只听见她继续道,“映君你半途离开书院,来端州打理容膝阁,可曾後悔?”

故去的衡静先生无儿无nv,府里只有早年相依为命的老仆,谢映君从小在容膝阁的墨香里酣睡,自懂事起便在衡静先生手下帮忙收集书册。

一个老仆捡来的孤nv,无权无势,接掌容膝阁何等不易,其中辛酸、艰难不足为外人道,她苦撑至今,心中可曾怨过、恨过分毫?

谢映君振衣正se,“能继承衡静先生之志,是我之幸,何谈後悔。”

“我心亦然。”

四目相对,两人相视而笑。

她神se宁和,并无怨怼之se,知道先生重责并没有影响她心境,谢映君心中大定。

先生与她情同父nv,她唯恐两人因此生出嫌隙。

“鸿飞先生斥你下山一事,程师兄那边可有说法?你与他的”

陆遐不待她说完已轻声打断,“景师兄扶灵回乡,还未归。”

她神情淡静,清秀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欢喜之情,谢映君一时拿不准她意思,心中忐忑只得改口道,“原来师兄不在。”

“他是先生得意弟子,一向最是疼你,若是他劝劝鸿飞先生,此事还有转机,你也不必下山受苦了。”

“无妨,我不觉得苦。”

“端州消息混杂,众说纷纭,我怕先生在气头上不敢去信,所以一直没机会问你,g0ng里随玉印赐下的,是哪句诗?”

这个倒不曾与她说过,陆遐拈了墨锭提袖研墨,在她案前提笔挥就,红袖轻翻,一个个秀丽的小楷跃然纸上。谢映君眼前一亮,抚掌称许,“许久不见,你的字愈发进益了!”

纸上写的正是一句诗:寒角细吹孤峤月,秋涛横卷半江云。

这一句却是师兄的。

待看清陆遐那句,她轻轻啊了一声,慢慢坐了回去,在唇间又细细念了一遍方道,“…你那一句,先生有何看法?”

怨不得她惊疑,书院佼佼者由g0ng里赐下先生名号和一方玉印,玉印上皆刻了一句诗,作为名号出处和身份凭证。

例如鸿飞先生玉印上便刻了一句:目送征鸿飞杳杳,思随流水去茫茫。

白鹿先生则是:风来山阁凉如水,小倚阑g听鹿鸣。

陆遐那一句…单从字面上来看寓意却不好。

陆遐搁笔,回想斥她下山的那天,先生立在山道上相送时的叮嘱,半响摇头,“信则有不信则无。”

“如此。”谢映君还要再详问,门外有书童轻声通禀,“晏公子送来宋青之的学训,另求见阁主。”

“那孩子终於上来了。”陆遐看了一眼滴漏,“正是时候。”

原想那孩子还要犹豫一番,看来是个守时的。

“连上来也磨蹭许久,哼!”听了通禀,谢映君拂袖起身坐回案前,她红衣猎猎,模样生得明yan,微怒更是yan极,灼灼如海棠。

她这般生气,等下还不知如何罚晏北呢,陆遐半阖星眸,想着那孩子站在对街时神态,笑着提议,“不如你我打个赌?我若赢了你不许罚他。”

晏北犹豫许久终於上楼,他候在门外,听书童上前通报心里一时七上八下,手心更是紧张起汗,一片cha0sh粘腻。

听得里面一声进来,才深x1一口气,肃容y着头皮推门,低头拜道。

“见过阁主姐姐。”

谢映君自书案前抬头,听得他的称呼脸se黑沉如墨,冷声道,“书童说你找我,三日之期已到,可是学训抄好了?”

不妨她一进门便开门见山,晏北脸上一时红一时白,终是咬牙,“…青弟的已托我带来,…我的…我的…尚未完成。”

少年清朗话音到後来渐弱。

“哦?”

“你那日是如何说的,宋青之领罚你们好兄弟要有难同当,怎麽,他抄得你却抄不得?”

谢映君看他低头原就不悦,说到最後那把火腾地烧着,更是怒极,将他托书童呈上来的学训重重一摔,抄写的纸张散落一地,“逃课、荒废学业,你真是出息了!”

“阁主姐姐…我”他yu要解释,话到嘴边又忍住,一张脸憋得通红。

“别叫我,如今我教不得你了!你自己说说,当初在晏回的病榻前你怎麽答应她的?”

她语中恼意犹在,话到最後饱含沉痛、失望,晏北怔怔地看着她明yan的眉眼,想起姐姐晏回病弱消瘦的面容,殷切的期盼,眼眶一热,低头哑声道,“…说过要听阁主姐姐的话,勤思好学建功立业,光大晏家门楣。”

可眼下他与宋青之荒废学业,逃课不说,多日没有到容膝阁修习,不但白费她心血,更辜负姐姐临终期望。

他垂在身侧的手几次握拳,终是道,“晏北…知错。”

谢映君闭目,似是失望,“知错?你自己说说你错在哪儿?”

“不该与青弟出去玩耍荒废课业,学训十遍不曾抄得。”

不想他会如此作答,谢映君蹙眉,“就这些?”

晏北一怔,低头道,“我知错了,你罚我吧。”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可是宋青之出了什麽鬼主意?”

晏北语意倔y,仍旧垂首道,“不曾,我自己做错了事,不必牵扯别人,晏北甘愿领罚。”

谢映君还要开口,听得陆遐问道,“你叫她阁主姐姐,这是为何?”

晏北一心认错,进来低头便拜,不曾留心楼里还有其他人,忽然听得一把温雅和润的嗓音,没忍住抬头,一时惊诧,“你怎会在此?”

清晨大雨,他急着要见阁主姐姐,在路上与人撞了满怀,两人皆摔倒不说,纸笔、行囊也滚落一地,他依稀记得nv子不顾身上泥泞还帮着自己收拾。

她当时立在伞下,姿仪如雨如雾,眉目清雅,眼前见得这抹天青se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她怎麽会在容膝阁?当时她道来端州访友,难道指的就是阁主姐姐?

“不得放肆!这是…陆姐姐,自京城清源书院来,是我从前同窗好友。”谢映君见他没大没小,有心要教训他规矩辈分,余光里陆遐摇头,话到嘴边一时忍住,生y道。

清源书院名满天下,是天下学子向往之所,如今的山长传至七十六代,是鸿飞先生。他才高八斗,儒雅风流,是连今上礼遇有加的名士。

他虽然远在端州,从阁主姐姐平日的言谈中也隐约知晓书院的情况。

书院出类拔萃者由今上授予先生名号。

而书院学生各有所长,自书院开门授学以来,不少志在功名者成为朝廷肱骨之臣,不愿为官者,着书立言当了闲云野鹤的山野名士,百年来饱受各地学子敬重。

谢映君态度肃容庄重,晏北不敢轻慢依言见礼,“晏北见过陆姐姐。”

少年清朗,略显单薄的身子站立如松。

那nv子展颜宛然一笑,又问了一回,“你怎麽唤她阁主姐姐?”

晏北垂目不敢再看,拱手道,“容膝阁每年整理、校阅、评验书籍之责繁重,晏北心里敬服,故称阁主。亡姐与之相厚年岁相仿,故称姐姐。”

心里却道,她年岁与姐姐差不多,他自八岁起便长在她身边,叫阁主未免太生分,叫先生又不合书院规矩,这麽多年一直这麽称呼着。

他对答如流,言语清晰守礼有度,陆遐双眸含笑,谢映君面se稍霁,半响才y道,“谁让你油嘴滑舌,退下!”

她拂袖似是不想再言。

晏北长在她身边,熟知她脾气,看境况阁主姐姐显然还在气头上,他不敢违逆口中应道是,退到门口才惊觉她未提处罚之事。

说好了不能按时完成便要领罚,晏北心里坦荡不觉罚抄有什麽难处,心下犹豫只恐提起她又动怒,脚下踯躅不敢下楼。

回身见阁主姐姐埋首书案,那陆姐姐正笑看着他,她细指冲着他轻摇,指了指门外。

原来如此,晏北呆了一瞬转而大喜,便轻声掩门下楼自去。

“我说得不差吧?”听得晏北下楼,陆遐抚掌笑道,她生得清秀,展颜一笑却眣丽如莲。

这个赌约是她赢了,谢映君愿赌服输放过晏北下楼。

她yan丽的眉眼俱是好奇,“你怎知他会将自己那份学训让与宋青之?”

方才赌约,她赌晏北会辩解,但也会老实领罚。

可陆遐却断定他会将自己的学训让与宋青之,只字不提自己那份。

须知她才是晏北跟在身边七年的那人,怎麽她好像更了解那孩子脾x。

谢映君拾起晏北呈上来的学训,方才怒极纸摔了一地,她拾起一张,看纸上笔走龙蛇,笔墨深深,想起当年小小的孩子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眼里含泪抱着姐姐的棺木不肯撒手的模样,心底蓦然一软。

他如今十五岁了。

陆遐接过她递来的纸,指着边角示意她看,“你看,今日这是早上下雨时的水迹。”

清晨雨下得急,他们两人撞在一处,那孩子大惊顾不得身上狼藉,翻身拾起纸张用衣袖轻拭,只是上头墨se早已糊作一团。

陆遐侧头回想,与谢映君如实道来,“当时散落的可不止呈上来的份量,方才书童说他替宋青之送学训来,我便知他对自己那份只字不提。”

谢映君拿起学训翻看,果然边角处沾有浅浅泥se,轻叹道,“他既已抄完直说便可,怎麽站在楼下不进来?”

她待他严厉,却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晏北只要说出实情,她也不会怪罪,何苦遮掩平白得了她一顿骂?

陆遐临窗看去,晏北已从正门离开。晏家行伍出身,她遥望少年身姿挺拔,隐约像极某道跪在雪地里的身影,一时恍惚。

“陆遐?”

回眸见谢映君面露疑se,陆遐敛目轻声道,“他一心要当面向你认错,怕你生气,心里纠结罢了。”

谢映君想起少年声声领罚,一时静默无言。阁务繁重,容膝阁里她亲自教习的,年轻一辈里只有晏北与宋青之。

晏北是因为姐姐晏回嘱托之故,宋青之却是楼里杂役之子,也算知根知底。

他长在身边八年,x情算得上耿直,但凡所犯之过该是他承担的,无论宋青之和旁人怎麽替他掩饰,必定当面向她认错。

这x子,倒是自小如一。

“宋青之是何人我不知晓,晏北与他来往,想来有可取之处。我原以为晏北是个顽劣不服管教之人,可方才观他言行,这孩子也算重情重义,你莫要过於苛刻了。”

没了怒容,陆遐知晏北这回处罚算揭过去了,趁机劝慰道。

谢映君自然知道,“我也知自己平日对他过於严苛,只是唯恐他误入歧途,辜负他姐姐生前所托。”

晏家家风清正,他系晏府独苗,她接下重托,这麽些年提心吊胆、兢兢业业就怕晏北长歪了。

“眼下他年纪尚小,你别心急。”

“沈将军的儿子十三岁就随军出征,你十五岁已掌四时堂多时,怎麽他十五岁还这般毛躁…”

陆遐倒茶的手一顿,茶水溢出来烫红手背也不自知。

“话说回来,你这次怎麽一个人来端州?此行路途遥远,没人同你一道?”

陆遐渐渐回神发觉不对,她轻抚手背红痕,两人四目相望,诧异道,“我…我忘了与你说吗?此次下山阿晴与我同行,她入城时我让她回家看母亲了。”

“另有一人,是阿晴在来时半路上所救,他”陆遐沉思片刻,“半途醒过几次,状似孩童,应是头上受过伤的缘故,我来见你不便带着他,便安置在了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

两人边走边谈,谢映君和陆遐方迈入客栈大堂,客栈老板在二楼一瞄见她纤柔身影,如遇救星,大喜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她只说去去就回,哪里知道耽搁那麽久。

“是我带来的同伴醒了吗?”

“醒了!醒了!在楼上!”老板快步下楼,一路在前带他们上去,走得一半回头斟酌开口,这个文雅的姑娘脾气看着甚好,“若是他没有大碍,姑娘不如…给他换个地方?”

谢映君尾随上楼,闻言脸se一黑,“你这客栈开着怎麽赶起客人来了?”

老板听得一声娇喝,眯眼细看,陪笑露出一口大h牙,“老眼昏花,不认得是谢阁主当面,您且原谅则个…“

“既然认得我,说说,怎麽有生意送上门还不要?”

“这个嘛…客栈开着自然是做生意,可那是个煞星!小店实在惹不起,你们行行好,赶紧把那人弄走吧!”

他顾不得谢映君脸黑如炭,将话吐了个g净。

陆遐与谢映君面面相觑,正不知发生何事,待上得二层两人皆一愣,客栈二层躺了三个人,看衣着样式是跑堂小二,一个个鼻青脸肿,难怪大堂没有人,原来都在此处。

“怎麽回事?”大堂都不用做生意了不是?

“轻点…轻点…”其中一个年轻男子咬牙,另一个同伴正给他上臂抹药酒,他疼得龇牙咧嘴。

“这…这都是你带来的那个人打的,客栈经不起他这麽折腾…”老板指着伤势,苦笑连连。

谢映君俯身查探一番,微松了一口气,“没断,就是得养上几天。”

“店里的人都被打伤了,他再住连我都要遭殃。”老板一脸後怕,一副你们赶紧把人送走的模样。

“咯噔”二楼似有重物落地,谢映君与陆遐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惊se。

房门前,谢映君凝神静听,待陆遐後退才一脚踹开。

开门霎那惊变陡起!

谢映君浑身汗毛皆竖,望後一倒,一物恰从面前飞过,狂风刮面,随後楼下响彻器物碎裂的巨响以及惊呼声,她惊惧看向房内。

房内桌案不翼而飞,有一年轻男子侧头,身後yan光明耀看不清神se。

谢映君一凛如临大敌。

倒是那男子见她好端端地站在门口,扒着门嘴顿时一扁,“打不中?怎麽会不中?”

他冲过来的脚步迈得又大又快,谢映君被y生生挤开,俊目望着楼下乱成一团的人,喃喃道,“真的没中?”

“你、为什麽打不中?”那男子一双墨瞳似山间小鹿般纯净,嘴上却问着让人惊惧的话,上下不住打量。

谢映君不喜皱眉,冷笑,“没规矩的臭小子,方才是你动得手?”

“姐姐!”那男子不答,转头望见陆遐身影,顿时大喜,谢映君恐他暴起伤了陆遐,下意识挡住去路。

“不许走!”话还没说完他要往哪里去!

身影纵闪,那男子不知如何绕开她,滑行到陆遐跟前,双足一磕,sisi抱住她双腿,眼睛发亮冲她笑,“姐姐你怎麽才来?”

陆遐要叫他起来,可男子口中不停,竟不能cha嘴半句。

“这里的人好奇怪,说要让我走。”

“临睡前说好了要在这里等你回来,我才不走!”

“晴姐姐呢,也来接我了吗?”

“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不许再扔下我了!”

他笑得无b快活,紧接着一连串的发问。

这麽多问题,陆遐实在不知该应哪个,满目狼藉,楼下惊叫声隐隐在耳,他抱着自己成何t统,只得蹙眉喝道,“端yan,先起来!”

声音冷肃寒霜,那名叫端yan的男子不想她会生气,闻声如同斗败的公j,松手呐呐,“你生气…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他艰难地回忆,俊脸困惑,懵懵懂懂,“我同他们玩呢,是他们太不经闹…”

她恼是因为同他们玩时不小心用多了劲吗?

陆遐看着身旁无措的人,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摘下银袋递给老板,赔礼道,“是我思虑不周,这是打伤人和器物的赔偿,实在对不住。还有你,道歉!”

老板拿起来掂量,脸se和缓几分,哼道,“道歉就不必了,小店实在供不起这尊大佛,你们赶紧请吧!”

“走!赶紧走!”店小二怒目相视,端yan越发困惑。

此地却不好再留,端yan挨了陆遐冷喝,依言道歉後恹恹随两人下楼,还未自陆遐生气的境况里回神。

陆遐不知他心里作何想,一路眉目含霜,他呐呐跟在身後几次想找她说话,又不敢开口,直憋得满头大汗。

谢映君从後看着两人相处不由一乐。

这男子身手令人惊惧,却惧怕陆遐。

不过陆遐生起气来可是连书院师兄们都不敢噤声,从前一个个被训得垂头丧气,背地里向她打听让陆遐消气的法子。

她久违见识到了,还真是令人怀念…

“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

端yan起先一意要陆遐消气,可走了一路她半点不肯缓和颜se,加上忘x大,魂随着卖糖葫芦的老伯走了,直gg盯着糖葫芦迈不动道,蹲在跟前不肯走。

他一个大人模样,却痴痴蹲在糖葫芦前,卖糖葫芦的老伯几次赶他,直道晦气,“别是个傻子!快走!快走!”

他也不理会,只一意盯着糖葫芦看,陆遐回首望见,脑中想起他方才垂头丧气模样,气便消了大半。

向他招手,他在人群里看见,眼里赫然闪过连串光彩,直窜到跟前,指尖拈着她天青se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姐姐,你叫我?…你不恼我了?是不是?”

陆遐微叹,掏出铜板放在他手心,“是,不恼你了,去买糖葫芦吧。”

“太好了!姐姐和我说话啦!她不恼我了!”

他心x如孩童一般,正是需要好生教导的时候,此次出事分明是她的错,她不该留他一人在客栈,何苦迁怒於他?

端yan得了铜板开心数着,他蹦蹦跳跳几步又回身,面露犹豫之se。

“怎麽了?不是想吃糖葫芦?”

“姐姐是不是赔给老板许多铜板…我看见了的。晴姐姐说,姐姐你一路不容易,不应该乱花钱…糖葫芦还是不买了罢?”

端yan望着红彤彤的糖葫芦,使劲咽了咽口水,咬牙不去看…他也不是很馋,非吃不可。

不想他心智纯净如稚子,话里却饱含关切之意,陆遐心头余下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心头宽慰,星眸重新绽开笑意,“一铜板一串糖葫芦,姐姐还不至於吃穷了,去吧,我和谢姐姐在这里等你。”

他果然又快活了,眉开眼笑,拿着铜板直奔寻找卖糖葫芦的老伯。

两人在一旁停下,等着端yan慢慢挑糖葫芦,他凑前端详,只觉每串都香甜可口,哪串都好犹豫不决。

谢映君细看他出挑身形、眉眼,挑眉问道,“不及详问,此人到底什麽底细?”

“尚未查清,连名字也是阿晴暂取的。”

“我想去官府报案,看是否有哪里走丢人。”陆遐沉y。

“你们从哪里救的人?”

“当时他浮在端yan河上。天蒙蒙亮,是阿晴早起眼尖看见,我便让附近船家把他救上船。

“我问过船家,皆说从未见过他。”

“这麽看来不是端州人?”

“目前线索来看是这般。”

生面孔,孤身一人浮在端yan河上,谢映君蹙眉,只怕陆遐招惹麻烦,听得她要报官府,心中便放心许多,

“如此,去官府也好。他这般好相貌,想来容易找些。”

谢映君道,“还有你的路引,虽说是无心之举,按齐律当报刺史府知情,不能再拖了,由刺史府发文京城,一来一回要花上不少日子。”

这麽一拖,她在端州便要多留两三月,她固然恨不得陆遐长留此处,却也知不该困她於此。

“刺史古大人就在端州,我听闻他早先与书院鸿飞先生有来往,作为书院晚辈按理应拜访。”

“待安顿好他,我便走一趟。”

端yan拿着挑好的糖葫芦急奔而来,红yanyan的果子递在柔唇畔,“姐姐,老板说这串不酸!给你!”

yan光里,他笑得灿烂夺目,俊脸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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