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月,祝以安都没回家。或许是想让彼此都冷静,又或许是一种疏远的信号,总之,祝唯觉得,他在故意躲着自己。孟伊雯总在电话里催促祝以安回家,都被他以“社团活动忙”“作业考试多,要复习”这类借口搪塞过去。于是两人就这样数月未见一次,且在电话里也总是寥寥数语便挂断。那次他们视频过后,祝唯更加心事重重,若非自己执意要求,祝以安又怎么会无可奈何之下满足她的愿望?他分明是不愿让她失望。可最后他又自责,于是安全起见,保持距离是最优解。若是让孟和祝成宪察觉到两兄妹越界的行为,结局是他们都不愿看到的。大小几次考试一过,转眼又是寒假。祝唯掰着指头数日子,总算到了回家这天。她背着书包按响门铃的一刹那构想过无数种情况,唯独没想过祝以安迎面走来的画面。外门被一双手推开,再熟悉不过的脸进入视线,祝唯抬头,与那双黑亮幽深的眸对视,他眼里仿佛有万种复杂情绪,不曾言说。她屏住呼吸,拇指在食指关节摩挲,掌心黏腻。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对她么?还是说,已经不再愿意接近她了?她能预想到的最坏结果,无非是他不愿跟她说话了。“小唯,快进来吧。”祝以安轻拍她书包肩带,一如既往的温醇嗓音,温热的指尖温度,袖口处薰衣草洗衣液淡香,使人心安。祝唯迟疑片刻,略微点头,进门放下书包,厨房飘来西红柿炒鸡蛋的味道。祝唯弯腰换鞋时,校服下摆上扬,侧腰暴露在空气中,刺眼的白,祝以安不动声色挪开视线,莫名产生负罪感。吃过晚饭,祝唯打算出门消食。她没打算告诉父母自己的去向,本来他们也不在乎。隆冬时节,却不算冷,加上无风,在室外待几小时也还算温和。穿过深冬静谧灰绿的树林和鹅卵石路旁一排排公园长凳,是一片废旧游乐场。数年前梦幻马卡龙色的旋转木马如今落了厚厚一层灰。木马仍如往常那样抬头向前,仿佛下一秒就要伴着音乐转动。祝唯脑中浮现出儿时她和祝以安两人一起来这里的画面,依旧鲜活,只是木马彩漆脱落,再也无法启动。她依稀听到孩童的欢声笑语,扭头却是空无一人,不由得失落。“小唯?”熟悉的声音让祝唯心头一颤。惊异、苦涩与欣喜霎时交织在一起。“哥?你怎么来了。”祝唯问。“这么晚了,看你一个人出来,我有点放心不下。”即便语调平静,祝以安脸上仍有担忧之色。细密的雨点接连落在她心头,祝以安还是在意她的。至少他无法停止担忧她,这是积年累月的习惯,是一种条件反射。祝唯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先前的冲动又回归两个人不动声色的默契与和谐,维持着谁都不愿说破的秘密。“哥哥,陪我走走吧。”许久,她开口道。“好。”几乎是下一秒便回答。祝唯出门只穿了一件薄的加绒外套,天色渐暗,暮色中起风了,树林沙沙作响,凉风亦不免丝丝入扣。祝唯手冰,整个人身体瑟缩,试图减轻寒意,像只抱手御寒的小猫。祝以安见祝唯这副模样,觉得又可爱又好笑还心疼,索性抓过妹妹的手放进自己衣服口袋里。
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衣服口袋里的余热是他用体温暖过的。自己衣服口袋都是冷的。幸福感一下子就上来了呀祝唯心满意足。由于要把手放进祝以安口袋里,两人距离不免靠得近了。这几乎就是情侣才做的事情了吧。于是她几乎忍不住想问祝以安他是以什么心态做这些事情的。对妹妹的关心?亦或是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情感。两人依旧并排走着,公园里有荒石和水滩,还有横跨河床的大水管,祝唯一时间玩心大发,抽出左手,踩着水管向河对岸高大的芦苇丛走去,像爱丽丝追着兔子跳进洞穴,进入梦幻的童话世界。过河以后,祝唯微微喘气,两颊由于冷空气微微泛红,咧嘴朝祝以安挥手示意他过来。祝以安望着祝唯兴奋的样子,似是无奈般摇了摇头,终是踩着她的脚印也过了河。祝唯就这么看着祝以安在冬天的公园里踩着她的脚印一步步向他走过来,他衣角被风吹起,额间发丝轻扬,双目再无旁人,只有她星亮、带着企盼的眼神。不知为何,她被勾起一阵悸动。待祝以安走近,她猛然踮脚亲了祝以安左脸脸颊一下,而后恍若无事发生,自顾走开。祝以安被她突然的举动弄了个措手不及,耳根红了起来,祝唯却已经又在不远处枯黄的草坪躺下,顺着斜坡肆无忌惮滚下,最后仰头平躺着。待他靠近,祝唯已经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了一般。祝以安慢慢凑近,观察妹妹的举动。她一动不动,有点婴儿肥的脸上由于冬日偏低的温度变得敏感泛红,齐刘海乖顺搭在额前,呼吸时身体略微起伏,如同一只冬眠的小熊。祝以安想起上小学以前,那时候祝唯还怕黑,她睡觉总要他陪着,必须要他每天给她讲睡前故事才能睡着,其实每次讲三分钟她就没声了。那时候她也像只呼呼入睡的小小熊,现在是只小熊。祝唯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到的第一幕就是侧躺在草坪上,撑着右手手肘看她的祝以安。她忽然开口:“哥哥,你恨我吗?”“怎么会恨你呢,小唯,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那你为什么之前不愿意理我了呢。”祝唯定定望着夜空,缓缓吐出几个字。“我……”祝以安话语一顿,看向远处树林,如同陷入悠远的回忆,“我不恨你,小唯,相反,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祝唯沉默,她知道他还在隐瞒,那不是他全部的心里话,他爱她,这很显然,但她总觉得,那是出于亲缘的本能,不是对她作为对他有吸引力的个体的爱。或者说,这种处于亲缘的爱,只不过是对“妹妹”这个身份的爱,那个身份可以是祝唯,亦可以是其他人,她想知道,她在他心目中的无可替代性。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我们走吧。哥哥。”祝唯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看向祝以安,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祝以安柔声道:“好。”他把外套脱下,搭在祝唯肩上,两人一同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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