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骁军旅出身,征战沙场四十年,手上的劲自然绝非寻常人可比,即便傅瑜自小练武又天生神力,也在傅骁这刻意的动作下有些吃力,整个人身形晃动,已是摇摇欲坠。但傅骁愈是如此用蛮力镇压他,他越是不服,心中的反抗更甚,几乎已是咬着牙在奋力顶着了。
“逆子,你还不知错?”傅骁大声喝道。方才还是孽子,如今竟已是逆子了。
傅瑜实在没想到他擅自插手这件事竟然惹得傅骁如此大怒,但心底的良知和怜悯让他不肯低头。他咬着唇,硬是不肯低头。
傅瑾沉声道:“阿瑜,跪下!”
傅瑜一惊,诧异的扭头看着他,却听见傅瑾轻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为安国公世子,竟然不顾自身安危以身涉险,这如何让家中的老父和……身残的兄长放心?”
傅瑜一惊,实在没想到两人竟是因为这件事生气,肩上的重力猛然消失,一股剧痛却是突然从小腿上传来,他一时不察,已是被傅骁踢到,整个人跪在地上,直直地朝着傅骁的方向。
既是自己有错,跪拜的又是此生老父,傅瑜也就顺势跪了下去,没再起来。
傅骁背着手,脸上的怒气缓和了些许,却仍旧脸色发黑,他道:“这般鲁莽行事,若是行军打仗,你早已中了敌军的奸计,哪里还能活着在这里高床暖枕?此事若不是梁行知此人,你怕是早已与那街上缺胳膊断腿的乞丐沦为一辈!”
他话里话外都是严厉,却还是透着不可消磨的担忧之意,让傅瑜内心一阵复杂,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好,他还没出声,就听得傅骁继续道:“这三日你就跪在祠堂,抄写《孝经》百遍,勿要再出来了。”
傅瑜惊诧的抬头,见到的却是傅骁远去的背影,他又忙去看傅瑾,却见他定定的盯着自己,傅瑜忙道:“大哥,若是我这三天都被关着,我怎么知道外面的情况?”
“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便可。”傅瑾冷声道。傅瑜忙问:“赵甲等人被关在何处?朱焦和小十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还有还有,朱然上次就说要查明此事,为何至今我都没有听到朝中或是坊间有任何风声传出来,就连赵甲和那什么于老板等人,都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没停手!”
傅瑾伸手揉了揉眉头,轻声道:“你口中所说的一些事情,其中内情我也并不十分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你此次搅局,打乱了朱然的计划,不过因祸得福,也把这件事捅了出来。梁行知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已经上了折子,此事已达天听。”
傅瑜叹了口气,道:“梁兄既为状元郎,自然是早已入翰林院,看来此番前程大好,他又能为民着想,倒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官了。”
傅瑾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等到傅瑜再问,却是一问三不知了。
祠堂位于西苑以南的一个三进的小院子里,平时少有人至,此地又远离正院,愈发显得有些荒凉。傅瑜不是第一次跪祠堂了,但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独自一人待上整整三天三夜,祠堂建的高大,却也阴暗,里头似乎整日透着一股森然的风,吹得傅瑜脸皮发麻,他就着摇曳的白烛,跪在一块蒲团上,在身前的案几上慢吞吞的磨着墨。
案几上摆着一方宣纸,上面雪白一片,他还没有动手写一个字,他正前方的牌位木架上,除了摆放的一些祭品外,就是今日刚拿进来的两封信,里面放着他和斐凝二人的生辰八字。
白日里人多嘴杂,他又中了迷药刚醒来不久,倒是脑子有点糊涂了,此时夜色暗沉,祠堂里头静悄悄的,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便连蛙叫蝉鸣都不闻一丝,显得格外的寂静冷清,但也让傅瑜的大脑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也渐渐地回味过来傅瑾叫他奖罚金圆一事的意味来,所谓掌权者,手中最大的权柄在于奖惩二权,他既已为安国公世子,又是将要成家立业的人,自然不能同以往小儿般行事无规无矩,而金圆和元志虽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但二人终归是安国公府的下人。更何况,根据傅骁的示意,金圆跟从府上的大管家刘荣行事,元志跟从府上府丁的总教头赵斌习武,这一文一武两人皆为傅骁心腹,掌管安国公府外院的大小事宜,金圆和元志早就被打上了傅瑜的戳,这般行径就意味着他安国公世子、下一任安国公的地位不可动摇,这是傅骁给自己的铺的路,让府内上上下下数百号人都知晓傅瑜的地位。
而傅瑾让自己惩戒金圆,一是为了让金圆知晓主仆的规矩;二是杀鸡儆猴,让傅瑜在一干老仆中立威。但傅瑜隐隐觉得,恐怕傅瑾真正想警告的人是自己,警告傅瑜他的行事已不能再如以往一般疯癫,行事准则必须顺从这所谓的大世家的规矩。
沉寂的祠堂里灯光昏暗,傅瑜低着头,只觉得心头似压了石块似的沉甸甸的。他想起此次乞丐的事情,终于慢慢叹了口气,他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虽有一颗赤子之心,但行事放诞无礼却又鲁莽冲动,视父亲兄长的话于无物,以身冒险……这般看来,他的行为处事的风格果真是与世家大族所追求的恪尽己身、孝悌礼仪的继承人相差甚远。
夜还很长,但傅瑜却隐隐觉得天边破晓,似有什么东西终将被掩埋,又有什么东西终将会被人揠苗助长般的从土中拔出来。
寿宴
困在祠堂里的三日,对于傅瑜来说, 可谓是度日如年。幸而他这三日也没闲着, 早早地把百遍《孝经》抄好了叫人送到傅骁那里去, 最后才得了他的允许出得祠堂来。
跪拜了三日,抄写了三日,膝盖和手都还有些酸麻,不过才在府内歇息了两日, 傅瑜就又得出府来,却是前呼后拥, 奴仆府丁围了一圈又一圈, 将他团团围着, 他也穿了魏紫服饰,将自己打扮的符合身份规矩,才骑了马自大门而出, 朝卫国公府而去。
换做以前,傅瑜自是不喜出门前呼后拥被众人围在中间的, 可待在祠堂的这三日倒还真是消磨了一点他身上的恣意,又因着此次前往卫国公府是为了给郑老太君祝寿,故而他倒还真是安安分分、规规矩矩的,乍一眼看上去倒还真与那些规矩森严的五姓世族中出来的世家子弟无差了,只细看之下,见了他那一双甚是不安分的眼, 才知晓这人不是个能随意屈服于规矩礼教的人。
郑四海身为卫国公世子, 自然是早早地就在前院与卫国公一起待客了, 傅瑜带着捧了寿礼的元志金圆等人与他们一番寒暄,便被郑四海一番笑骂,却是问他:“这段时间不见你出来耍,今天又看你这般规规矩矩的,难不成还真是改了性子不成?”
郑四海今日穿了一身绯,看着甚是喜庆华丽,眼角眉梢都似含着笑意,乍看之下给人的感觉倒像是比以前稳重了些许,但这问话一出,语气甚是漫不经心,便叫人知晓他还是以前那个游戏人间的他。
傅瑜直摆手道:“唉,不提了,前些日子闯了祸,被阿爷关在府里一段时日了。”却不说究竟是闯了什么祸。
郑四海是个聪明人,听闻也不再细问,只道:“你今日可是来的有些迟了,犬韬等人已是来的有些久了,他们现在一帮人还在西园的马场呢。老太君在西边的梨园摆了戏台子,如今各位府上的娘子们都在梨园里头陪老太君,我让小九陪你去见见她老人家,随后领着你去马场。”
他说着,又笑着叫身边的仆从唤来在一旁招待客人的郑九郎,笑着拍了拍郑九郎的肩膀,道:“小九早就不耐烦在这里陪我啦,正好你与他同去。”
郑九郎听闻早已是乐得脸上露出了笑意,连忙过来站在了傅瑜身侧,打包票拍了拍胸膛,道:“大哥你放心,傅二今日可是归我招待了,我定然让他觉得宾至如归!”
傅瑜笑着拱拱手,与郑九郎同退,朝着府上的西边而去,两人穿堂过院,行过一段路,傅瑜但见府中下人均穿的喜气洋洋的,来来往往的客人也有几个认识的,面上也不禁带了几分笑意来。
郑九郎伸手拂过挡在面前的一枝柳条,笑着回身道:“今天府上来了好些人,除去那些子宗族里的和娘舅里的亲戚,就属同列六国公的几家了,他们来的人不少,郎君娘子来的够多,看着一大片的,热闹极了,倒是安国公府上,只来了你一个人。”
傅瑜道:“我们家人少,这几年来,红白喜事的往来都由我出面。”
郑九郎笑笑,耸耸肩膀道:“我知道。”
两人行过一段路,穿过一片梅园,只听得一墙之隔的梨园里头正敲锣打鼓的,咿咿呀呀的正唱着什么,傅瑜侧耳一听,只听得里头众人和道:“牡丹竞放笑春风,喜满华堂寿烛红。白首齐眉庆偕老,五女争来拜寿翁……”
这唱腔跌宕起伏,既可感情充沛又可多变至婉转细腻,且极富有表现力,一时间让墙外不通戏曲的傅瑜心下也不禁一震,随后他道:“看来这出戏正唱到好处,我若贸然进去就打搅了老太君的雅性了。”
“大母为人慈爱,你也算得上她的晚辈,她不会生气的。”郑九道。
傅瑜摇头道:“里头恐有些未出阁的小娘子,如今世道上虽说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但世家大族的规矩一向麻烦,进去了只怕会耽误好一会儿,再者我不算的什么正经晚辈,去了也不好,只在前头对着寿堂拜拜就罢了,我们还是直接去马场吧,正好犬韬他们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傅瑜说着,转过身,却不料差点与一人相撞。那人惊呼一声,忙跳到一旁的草丛中,摇晃了两下眼看着就要朝一旁锋利的假山上倒去,幸而傅瑜手疾眼快,伸出手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拽了她一下才堪堪将她稳住。
傅瑜定心一瞧,却见是个身着粉色衣裙的鹅蛋脸婢女,手上还拿着一方托盘,上面盖了一层红绸,她惊慌失措,脸色苍白,看着有些呆呆愣愣。
郑九开口便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看不见前面有郎君吗?做事毛手毛脚的,险些惊扰了贵客!你是哪个院子里的?”
这婢女低着头,一下子跪倒在地,身形害怕的直打颤,吱吱唔唔着道:“仆……仆是六、六娘子院子里的……”
傅瑜摆手道:“罢了,九郎,方才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她,幸而她也没出什么事情,不然方才她要是脚下一个不稳,只怕你们府上要少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婢女,而我身上也要多一个罪过了。”
“二郎这是说的哪里的话,”郑九笑道,看着婢女飞快地摆摆手,道:“还不快快谢过二郎君。”婢女忙谢过了傅瑜,得了话,起身端着托盘就要进梨园,郑九随意一瞥,又抬手唤道:“慢着!”
这婢女吓得浑身一颤,紧紧低了头,端着托盘的手眼见着哆嗦了起来。
傅瑜有些惊奇的望了一眼,随后眯了眯眼,却是没说什么。
郑九向前走了两步,指着她手上的托盘道:“你方才说是六娘子院子里的,这是要进去干什么去?”
老卫国公子嗣众多,便是如今卫国公府上也还有三房,均出自郑老太君的肚子,现任卫国公、郑四海之父就是郑老太君的嫡长子,是为府上的长房。这三房的子子孙孙加起来,娘子郎君一大把,这婢女口中的六娘子显然就是郑四海的堂妹,也是郑九的姊妹。
婢女哆嗦着,脸色苍白,身形颤抖,看着倒像是怕的不行,她轻声道:“是、是些女儿家的东西,娘子急用的……”
她这般模糊的说着,郑九一拍脑门,暗暗自恼一番,却是摆摆手让她离去了,而后又转身朝傅瑜走来。傅瑜打趣道:“看来郑九郎你平日里也是威严甚重的人,不然怎么连姊妹院中的奴仆也这般怕你怕的要命?”
郑九疑惑道:“平日里与众位姊妹说话,这些丫鬟们也有胆大的敢于我们插科打诨,可今日见了我却如老鼠见了猫似的,真是叫人摸不清头脑。”
傅瑜眯眯眼,看着那婢女几近是同手同脚的从梨园的偏门进去,还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心下有些了然,只怕是有些羞愧,却是没有在郑九面前挑明,只笑笑让他带路去马场。
郑九本也不想进梨园被一干娘子打趣,方才一闹,也不想进去见那些姊妹嫂娘,便带着傅瑜绕过了梨园,向着另一方的马场去了。到了马场,正见外间挤了一堆仆从,皆个个站在那里拍手大叫好,傅瑜和郑九疑惑,忙走到里头一瞧,正见一匹俊美的高头白马嘶鸣着前蹄翘起,露出甚是强壮的腰腹。
一个宝蓝华服的郎君正站在那里,身形一避便躲过了马蹄,而后与站在一旁的一个略显圆润的绯色身影站在了一块儿。傅瑜眼力好,一眼就认出那宝蓝色衣服的正是陶允之,那圆润身形的却是王犬韬,那匹身形矫健的白马,却是郑四海回永安的那日骑的白马,也是据他自己说从关外弄来的烈马。
见着白马被一旁的奴仆拉着缰绳制服,陶允之和王犬韬也从马蹄之下出来,见了新来的傅瑜和郑九,众人自然又是好一番的打趣寒暄,众人聊了几句,话题便转向这马场上最漂亮也是最矫健的一匹马上来,却正是傅瑜方才看见的那匹白马。
王犬韬道:“那日我和傅二见郑大哥骑这匹马,这马儿却是乖巧的让左行绝不右拐,让跳跃绝不趴下,而且郑大哥骑这马还跑赢了傅瑜,今日我们来试试这匹马,它却性子犟的跟什么似的,一会儿撅蹄子一会儿甩尾巴的,偏偏不让我们近身。”
他看着甚是苦恼,一张白胖的脸蛋已是皱成了一团,活似没有发酵好的包子。
傅瑜也觉得稀奇,却听得身侧的郑九哈哈大笑道:“哈哈,你们原来也着了这马的招儿!可笑,真是可笑!”
他这话一出,不说一旁的傅瑜、陶允之和王犬韬,便连不远处的一簇郎君听见了也侧过头来听着,郑九尤为自豪地道:“这马可是极有灵性,除了我大哥能近身,却是谁的面子也不给,便连我大伯,那也是照喷不误!”
听闻这白马还对卫国公喷了一脸唾沫,众人都嬉笑不止,郑九又道:“这马听闻是从关外的一个小国引进的,价值千金,远胜之五花马,可算得上一匹绝好的千里马。”
当下就有人道:“既是这般俊的马,郑四海可不能藏私,用来做种马正好。”这话一出,围着的诸位世家儿郎皆发笑出声,比之方才更甚。
云豹
大魏风气开放, 永安的世家子弟自幼相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癖性,故而郑四海贪花好色的传闻众人也多少都知道一点,于是便有人拿他的马开玩笑, 一语双关的将郑四海本人也囊括了进去。
有些机灵的人在那人刚出言之时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时之间马场之上的氛围变得有些旖旎起来。傅瑜自然也是听出了隐喻的,但他想起今日大家都是因郑老太君的六十大寿集群于此, 在女性长辈的寿宴上开这样的浑话, 未免有些太过放荡不羁了, 故而他没有笑,只是微微皱了眉,却也不好开口训斥于那人。
郑九郎还是个少年人, 未尝女色,听得此言面色已然微红,却仍旧据理力争道:“好啊, 你们全看我大哥今日在前堂待客, 特意趁他不在调侃于他!”
有年长的出来打和场, 众人笑笑也便罢了,话题又从郑四海的身上回到这白马上,当即就有人问:“听闻傅二郎是我们当中马术最好的,既然马术高超,就是不知这驯马之术如何?”
见火烧到自己身上, 傅瑜立刻警觉起来。
王犬韬也拍手笑道:“是了是了, 刚才那么多郎君都轻易近不得这白马的身, 就不知道傅二你能不能降服这匹烈马了!”
傅瑜笑着两指指向王犬韬,面带笑意,笑骂道:“六郎,我看你是自己在这白马上吃了苦头,便想着也让我来试试,我怎么就交了你这么个损友!”
王犬韬笑笑,一张如发酵了的包子般的脸已是舒展开来,一旁的陶允之也道:“这法子甚好,我听马夫说这马卫国公阖府上下只有郑大郎能骑得了,就不知道傅二你能不能驯服得了这匹马了!”
他们二人一开口,后面便陆续有人接着两人的话劝着,看这架势,倒像是非要傅瑜上马试试才不堕了他在永安世家郎君中马术第一的名号。
在这么个得个破伤风就会死掉的年代,驯服一匹野马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除去倒栽葱从马背上摔下导致脊椎断裂或是手脚断掉,被马咬伤或是马蹄踢伤都绝非小伤,简单来说,不死不残也会在病床上躺很久。
但驯服一匹野马所带来的成就感也绝非这个时代的其他娱乐活动所能给予的,若放以前,当着众人的面,被几人一恭维,傅瑜说不得就头脑发晕的上了,但刚刚从祠堂里跪了三天出来,他抄写的《孝经》上的十八章内容还在脑袋里热乎着,傅瑾说的他为什么进的祠堂的原因也还在耳畔回响着,傅瑜此下倒是有些退缩了。
他犹疑了一下,道:“既然这马的性子这么烈,驯服它实在过于危险了些。”
“唉,我们其他人都试过了,你不试试,以后还怎么号称是这永安城里马术最好的郎君?”有人道。
一语激起千石浪,总有人想看热闹或是别人出糗,尤其这人的身份地位在自己之上。
傅瑜脸上带着的笑意已然退去,陶允之、王犬韬和郑九郎一行人看着傅瑜的脸色,心中也打了退堂鼓,陶允之刚想开口说和,就听得傅瑜指着一旁待命的马夫道:“马师且过来,我有话问你。”
一名灰衣中年人当即走了过来,他对着众人行了礼,就听得傅瑜问:“方才诸位郎君可曾上的马背?他们训马时你们可曾在一旁照看?”问完了这两个问题,傅瑜想起这中年人方才走过来微跛的右腿,又问:“你们平时驯服这白马时,可有马师受伤?”
马师一一作答,他道:“方才我们六个好手马师都在一旁照看着,无一位郎君上得了马背,仆的右腿就是一个月前训这白马时从它背上摔的,至今未好。”
马师这般直白,倒叫人不好再逼迫傅瑜硬去驯服白马了,但傅瑜知晓众人心中有所不服,故而又道:“前些日子我兄长才对我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驯服烈马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诸位郎君也该当爱惜己身才是。”
“关于怎么驯马,我倒是有两个好用的法子,诸位听听,权做笑料罢了。这马是从关外来的,听闻关外人驯马是生擒之后将马摔倒,给它装上马鞍和衔铁,随后让它奔跑至力气殆尽,方才开始教导这马。这是驯服一般的野马的办法,对于那些性傲的千里马却并不怎么管用,显然,这白马就属于千里马的范畴。对于怎么驯服千里马,我不是什么闻名的马师,但也有自己的法子。这一嘛,用武。马烈,可人要比它更烈更狠,用铁鞭抽马臀,用铁锥击马首,这般酷刑之下,马受不住,也就喉中嘶鸣,四蹄躁动,最后无力挣扎而驯服了,若是马再不驯服,那么就直接用匕首刺穿它的头颅。”
纵然是一匹颇有灵性的千里马,可若不能为人所用甚至伤了主人,那么就只能断了它的生机。
余音未尽之意,众人皆晓,一时之间,一些人看向傅瑜的目光带了些深思,却见他面色平淡,右臂微张,向着那白马的方向,像是要去抚摸一般。
“不过这样子驯出来的马对于主人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心理。”傅瑜的手还没触碰到白马的马首,就被它突然抬起的嘴里喷出的鼻息弄到了,他笑着飞快的在马肚上擦了擦,而后飞快的收回了手。马一瞬间变得有些暴躁起来,它喘着粗气向傅瑜奔来,却被一旁的马师狠狠地拉住了缰绳。
傅瑜又道:“这第二种方法,却是攻心。先饿它三日,再用上种方法试之,若是不服,则温言待之,每日里用上好的马草喂养,用上好的膏药治伤,这般短则四五日,长则数月,再烈的马都会软化。”
这话一出,众人皆奇。方才傅瑜说出第一种方法的时候,便有人知道他要说的第二种定然是“温情感化”的方法,却没想到傅瑜反其道而行之,先虐后温情,故而很多人都被傅瑜的话奇到了,皆说起笑来。
傅瑜装作抖机灵的模样与众人说笑,他忽略掉那些似有若无的目光,只开怀大笑着拍着王犬韬的肩膀。
他说的第二种方法在这个时代也许很少有人知晓,但在后世却是鼎鼎大名,无他,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众人不过略说笑了几句,就见着郑四海从马场外走来,面上带着舒畅的笑意,他看着被众人围起来的白马,笑道:“怎的,诸位郎君都对我这云豹一见钟情了,不然怎么都围在它的四周?”
傅瑜笑道:“原来这白马叫云豹,倒是个好名字。”
郑四海笑着走过来,从马师的手中接过缰绳,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登上马背,而后向前走了两步,谁料云豹突然昂首长鸣一声,前蹄高高翘起,一瞬间,郑四海的身形不稳,眼见着他就要从马背上滑下,却是一声哨响,云豹突然就平静下来了,郑四海复又高高在上的坐在马背上,只嘴中叼着一枚玉白色的哨子。
他取下哨子,用手抚了抚马脖子,云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而后郑四海才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众人看的是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云豹这马果真烈,居然连主人都险些吃了它暴躁性子的亏。
傅瑜皱眉问:“郑大哥,这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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