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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1 / 1)

直到视线顺着太医剥开衣物的动作,六皇子倒吸一口凉气。

傅沉砚身上新旧疤痕逐一浮现,有几处陈年旧伤,肩膀处恰好横着两三道新伤,原需处理的伤口却任由它肆虐在冷白的肌肤上。

因为这些,他才没有躲开方才切入刁钻的长剑。

纵他剑术不若傅沉砚,也险些从他胸膛划过。

“三哥……”六皇子忍不住吐出这亲昵的称谓,温泠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继而将视线放回傅沉砚身上。

待到老太医做了简单处理,正要将人扶回宫中休养时,温泠月忽然启唇轻声:

“让臣妾把殿下带回东宫静养罢。”

众人一静,侧头看向整晚都不怎么说话的太子妃,东张西望最终定格在皇帝身上。

皇帝又将目光移向皇后,直到最终那人点头允许。

“泠泠照顾好阿砚,你来照顾他想必也是阿砚心里希望的。”

目送他们马车离去的皇后再度捏起小手帕,紧紧攥出印子,嘱咐中颇有一种托孤的感觉。

紫宸殿里,

温泠月看着身旁沉睡的男人,静默着没有说话,而后扬手,纤细的臂在马车壁上映出一道残忍的痕迹。

她目光冷然,手臂光影宛如一道催命符,似要狠厉地劈下去,了结了这个讨厌的死阎王。

小臂停顿,落下——

冰凉的指尖抚上男人的额头,滚烫的温度令她错以为覆上一块烙铁。

“阎王也会生病吗。”

紫宸殿入夜时分依旧明亮如昼,较远的那扇窗被她打开了半扇,想必不会觉得闭塞。

烛火跳动映在她侧颜上,温泠月第一次认真注视这个男人。

她向来不怎么敢看他。因为他清醒的时候好凶,那眼神终年被一层寒冰覆盖,并非没有温度,冰下炼狱般嗜血的疯狂,怎么能说没有温度呢?

可现在,他面色潮红,胸腔因平稳的呼吸缓慢起伏。捕捉不到一点往日声色俱厉的张狂狠戾,只余陷入沉睡时无法掩饰的虚弱。

高台上他对她说回去,所以她带他回来了。他才不会让她回去,她何去何从他才不搭理。

兴许高傲如他,从不许自己的虚弱流落在外。

正如刺猬不会将自己的虚弱展露给旁人,哪怕在近身之人身边,也有一层软刺。

温泠月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尔虞我诈的争斗,不知道高台上皇子间明里暗里的争抢。

只是好奇,傅沉砚身上的矛盾,到底来源于何处。

背着光影,她摆弄起什么,在他伤口处涂涂抹抹,一番动作,最终拍拍手站起身,满是骄傲。

“可不要说我不管你哦,伤成这样都快死了,做为太子妃,我对你很好了吧。”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视线流转在他伤口上。

“至少在外人眼里,我给足你面子了吧,不就是要做到答应你的事嘛……”

温泠月面色一红,仰了仰脖颈,像只高傲灵动的小孔雀。

确认烛火足够燃到天明,窗不会被夜风吹阖,才心满意足离开。

她没有医术可言,但那些药是太医说要用的……傅沉砚你可别怪我。

傅沉砚早就将那些不堪的画面悉数收捡,放进沾满灰的匣子,认定此生都不会翻出来。

却像笑话,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梦境。直到将他们完全颠覆,才发现那些不堪始终伴随着他,嘲笑他粉饰太平的可笑。

梦里大多是痛打、哭闹、嘶吼和无休止的发泄。

那个被称作母妃的人,在他们四四方方的宫殿里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一个万人之上的男人。

等而不得,久而久之,目光就挪向了和那个男人生下的孩子身上。

可最初她实在是一个令所有孩子都艳羡的母亲。

温婉、贤良、轻声细语,总是柔和地夸奖他,他不小心受伤时会捧出一碟她最拿手的杏仁糕给他,耐心温柔地看他全部吃完并想再来一碟。

傅沉砚总是不记得小时候的年岁,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大抵持续了十年吗?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一切都变了,或许也有迹可循。

他仔细描了十天的帖子会因为她的悲愤而化作一摊碎屑,上一秒做好的午膳会因为她的一丁点不称心变成地上的残羹碎片,在父皇处得到的嘉奖会变成母妃面前刻意的炫耀和嘲讽。

那时候他比阿璨和小六都要消瘦很多。

因为母妃情绪激动时常常将他关在……那个里面。

她不开心时,总是喜欢将他关在寝殿的那个东西里面,又总是没有饭吃的。

这样的事常常发生在黄昏和傍晚。

甚至连宫人偷偷塞给他的吃食也被她发现后丢弃。

他听宫人姐姐说母妃得了疯病。

他从不知相思也能成疾,不知为何爱意也会变成洪水猛兽,化作刺人的利器。

——“阿砚,你还是爱母妃的是不是?大点声告诉本宫!说你和陛下不一样!”

——“你很骄傲吗?能在你父皇面前说上话,是在嘲讽本宫吗?孽障!”

——“谁不爱我,你也必须要爱我!阿砚,你必须永远爱本宫!”

——“可他也说爱我,凭什么还会爱那么多女人,凭什么不来看看我……”

——“阿砚,跟母妃逃走吧,这皇宫会吃人的。”

那个光影昏暗的黄昏,只差一分就要入夜的瞬间,她对他伸出双手,试图带他逃离。

终于下定决心的傅沉砚颤抖着用那双被打得遍布伤痕的双手触上她,却化作一次又一次的打骂,那是母亲亲手赋予他的,一副遍体鳞伤的身体。

直到彻底被黑夜湮没。

——“阿砚,跟母妃一起去死吧。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他那一天很想努力牵起一个笑,对她说:好啊,母妃,我同你走。

如果别再打我就好了,我好疼啊。

可那句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亲眼看着那个曾经温柔到令所有人羡慕的母亲,将手中豆大的烛火变成一片火海。

那个藏身之处很小很小,狭小到只能容还是孩子的他蜷缩着藏在里面,狭窄到只有柜门一道缝隙可以看到外面。

傅沉砚透过那条小小的缝,亲眼看着母妃葬身火海,而他被她永远遗忘在了那里。

既答应带我走,又为何背弃我?

连续饿了三天意识模糊之际,他在那个狭小闭塞的地方翻遍周身,只找出一包被压碎成渣的半块杏仁糕。

瞳孔几乎快要颤抖到无处安放,漫天的恐惧从火海蔓延到他身上,将他包裹,再淹没。

那曾是他最喜欢的杏仁糕。

——“阿砚最喜欢母妃做的杏仁糕了。“

——“是吗?阿砚想吃,母妃都会给我们阿砚做的哦。“

他想吃,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人。

他再也不想吃了。

如果……如果他再也不吃杏仁糕。

如果……他永远记得那句话。

“母妃,您说的我记着。只要我也权势滔天,就再无人敢欺侮我了,是不是?”

如果……他再也不去靠近任何人。

可他分明如今已经无坚不摧,又为何还会有梦魇呢。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一道道以爱为名的枷锁令睡梦中的他呼吸急促、无力、绝望。

将要被日复一日的困境吞噬前,黑夜的尽头有一丝微弱的光亮,周身光晕带有一点点轻盈的淡粉。

似乎是个带笑的姑娘。

是谁?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再梦见女子!

直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在梦魇的混沌处将他叫住,声质清澈,却又朦胧。

仔细听来,竟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叫住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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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颗杏仁

黄粱一梦后是大梦初醒。

当冬日的第一滴雨水砸在温泠月房檐上时,她正揉着酣睡未醒的眼睫抱着棉被赖在床榻上。

昨夜她将傅沉砚拖回东宫又照料他到那么晚,直到丑时才阖眼,几乎沾上方枕就睡着了。

雨点见好就收,匆匆掉落一滴便不再落下,凝聚在玉京蔓延开的乌云里,养精蓄锐准备落下一场大雨般。

待到南玉实在看不下去,将她的被子一个猛力抽走,却发现棉被底下还有个被捂得暖乎乎的毛毯。

“娘娘!”

几乎一下从床上弹坐起,被南玉一顿生猛迅捷的收拾打扮后,她依旧有些懵懂。

不着痕迹瞥了一眼站得老远的南玉,咬唇轻声:“本宫……有味道吗?”

小侍女连忙摇摇头,面容难掩嫌弃,见了温泠月嗅着领口的动作,她犹豫片刻还是试探道:“娘娘昨夜未曾沐浴?”

脖颈一僵,温泠月的动作停滞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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