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银线编织的手套露出微微发红的手指,撩开布帘俨然是那位尊贵的使者,扶岐。
温泠月冷冷一瞥,视线懒得落在他身上分毫,没好气地转过头盯着自己没有挪动分毫的车轮。
“哼。”
她可没忘,那天在枫池别院这个被以高规格对待的男人是如何暗中作梗施加春药的,要说没有预谋只是意外,她才不信。
扶岐深邃的眸子定了定,依然是熟悉的银黑大袍,严实遮住身体却不失异域的尊贵,银亮的半脸面具将之衬得更加冷酷。
“在下应当先给娘娘赔罪,那日是我的疏忽,竟未料到那东西误入宴席,听闻娘娘宴后生了场病,不知现在身子可有好些?”
冠冕堂皇!他知道的这么清楚,怎么好意思来跟她搭话,竟然还提到那种东西。
温泠月更加不想理他,在戏台下的好感全部败光,她听得出,扶岐何尝不知春药始末,难道是早有预谋?
捧着瓷碗的手不禁又紧了紧,想起那努力想要忘记的一夜,铁了心不想搭理他。
扶岐笑不达眼底,面具遮住他的情绪,扬声看向她那窘迫的马车,“娘娘不悦是应当的,这轮似乎越陷越深,只怕耽搁入宫的时辰。”
捧着豆腐花却再也没有心情吃,温泠月拖着那身华服站在路上的确不太合适。
他依旧恭敬:“恰好扶岐也要入宫觐见,不若与在下同乘,权当给娘娘赔罪了。”
姑娘眉目不曾动容,面上的烦躁不加掩饰,她向来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不必了,此处离宫中也不远,大不了走过去也……”
话音落不下来,她当即意识到自己的裙子似乎无法支撑她走完这条街。
而这里距离皇宫,大约还有六条街。
温泠月气得脸颊微红,回身低声道:“不劳使者费心。”
谁知道他是不是又蓄谋已久掂量着什么坏心思。
扶岐静声,旋即招呼侍从腾出一匹马来,纵身下了马车,立于温泠月身后。
“您介意,在下骑马便是。”
温泠月甚至能感受到身后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说话时靠近的呼吸,盯着那并未挪动半点的车轱辘,没有答话。
她讨厌这小卷毛那种不由分说的强势,拒绝的那么明显了,他干嘛非要让她去啊?
“我说了不……”
“娘娘,咱们的确不能再耽误了。”南玉焦急道。
温泠月再度拒绝被南玉阻止,开始有些犹豫。
千岁宴礼仪都是细分了时辰的,倘若晚了的确不合礼数,且不说傅沉砚到时会如何发怒,光是说皇后娘娘待她那样好,她也不能给她失了面子。
心中动摇,思衬再三还是决意暂时答应他,然而当她左腿刚踏上马车,蓦地呆住了。
扶岐隐匿在面具背后细细眯起的双目愣了愣:“娘娘……有何事吗?”
她冷漠脸,口头默默道:“踩到了……”
“什么?”
莫非被她发现了什么……
使者额角渗出冷汗,他满心戒备,仔细盯着温泠月的一举一动,双拳紧张到攥起,生怕她下一句说出些什么扯破他的心思。
太子妃与他二人独行共乘到皇宫,那位太子殿下不知要丢多大的人呢,他想想就爽快。
嘿嘿。
“你,你踩到泥了。”
“……”
扶岐双拳无力松开。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他才注意到马车内里一滩不知何时沾上的泥。
太子妃僵在原地,好似腿脚粘在那里一样。
她才不像傅沉砚一样喜净到极端,只是……
低头看了看精致的裙摆。
只是她今日要去给皇后娘娘庆生,她才不想在那么好的母后面前丢人。
扶岐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待嘴角的僵硬终于放下时,他真的对温泠月失语了。
在地上滚了一圈的软团子还要,裙子就一点泥星沾不得。
而当下人快速解决完后,她又倏地冒出一句:
“不必了,使者相助,也不能叫您觉得禹游小气。”她闷闷道。
“嗯?”他又怔住。
她怎么不按既定的方式说话。
温泠月看着这个小卷毛,心里不爽,但还是不能生气,“本宫说叫使者大人骑马,显得我们禹游小气。“
“……”
还好还好,最终发展和他想象的一样。他早就料到这个太子妃似乎不那么会谋算,定然猜不到他的目的。
傅沉砚,你完了。
扶岐银面上泛过一道亮银,眸子沉了沉,心底多变的情绪呼啸而去,拂过黑袍迈上马车坐在她对面,眸光浮在那只瓷碗上。
“娘娘手中的羹食瞧着极佳,在下竟不知禹游有如此佳肴,可否给在下浅尝?”
温泠月刚皱起眉,那可是她吃过的,这话未免实在太逾距,刚要怒声驳回时,一句话从不远处凭空袭来。
“这样的好事怎不与孤说呢。”
声质凛冽,与扶岐不相上下的力量从众人身后袭来。
温泠月循声望去,果然是那个熟悉的马车,鎏金白玉镶嵌的珠帘车框足以彰显那人身份矜贵,最终停在她面前。
透过大敞的珠帘,傅沉砚慵懒地朝她们的方向望过来,对扶岐草草掠过,最终落在呆呆捧着豆腐花的温泠月身上。
他怎么现在来了?
这一瞬她心里竟然有些庆幸,荒谬的安全感陡然从心底泛上薄薄一层。
也是奇怪,她竟然觉得有安全感。
但转念一想大抵是扶岐这人身上散发的阴邪气太重,银面具下明里暗里总是窥探什么的表情让她觉得不爽。
扶岐一怔:“太子殿下?真巧。”
“不巧,孤也去宫里,只是在想使者竟与孤的太子妃这样热络,实在是酸涩啊。”
他冷笑着,特意将那“孤的太子妃”几个字音嚼地极重,不知在指责哪一位。
温泠月收回方才的想法,哪来的安全感,分明是……两面夹击。
傅沉砚下了车,偏了偏头,看着坐在那辆素净马车里的温泠月,面上颜色不免冷了一分。
“殿下无需多想,在下只是见娘娘有难偶然相助罢了。”
扶岐说罢朝那泥潭里的马车扬扬头。
傅沉砚恍然大悟,似笑非笑,“这样啊,是像那日孤在林子里时一般偶然相助吗?”
对方听后果然有几分尴尬,只得干笑几声。
扶岐的车到底不若她和傅沉砚的舒适漂亮,温泠月却无心多想只希望这场闹剧赶快结束,身边坐垫却忽地沉了下去。
不可思议地看向突然坐在自己身边的傅沉砚,她浑身一僵。
“啊?”
所有人包括扶岐在内皆是一愣。
那人却自然,“使者如此心善,恰好坐那辆正腻味着,既然这样舒适,孤也一起,没有意见吧。”
这哪里是询问,从坐上来开始这人就撑着胳膊,仿佛这是自己的马车一样自然。
扶岐猝不及防看着眼前控制不住的境况,面具下的眼震惊地说不出任何话,嘴张了张,觉得不妥,最终才说:“在下怎敢与殿下和娘娘共乘,我去骑——”
“那就请使者移驾孤的座驾罢。”
他没有睁眼,扶岐震惊中之际,似乎为增添些面子上的礼仪,他睁眼好整以暇地接着道:“使者不会介意吧?”
“殿下的车我……”
扶岐咬着牙起身,黑袍却不经意碰翻了温泠月手里的碗,方才还讨要着的吃食顿时掀翻在地,瓷片碎成几瓣。
“豆腐花!”她心里惋惜,忍不住脱口惊呼。
溢出的豆腐白沫沾上扶岐的黑袍衣摆,纵然有一层银线绣着也不再那么尊贵。
心烦意乱的扶岐对傅沉砚异常厌烦,更是懒得看地上那残渣一眼,也不顾及那是不久前还说想要来一口的“佳肴”,转身在嵇白的迫使下上了傅沉砚的座驾。
她懒得管那个口是心非的坏心眼小卷毛,满是遗憾地瞧着还剩大半碗的豆腐花。
它只碎了一半,碗底完好无损,唯有与上半部分裂开的边缘瓷片锋利,还盛了小半碗豆花在碗底,但想必也不那么干净了。
她叹了口气,弯腰去将残骸拾起准备丢掉,却被另一只大手抢了先。
冷白修长的手扣住完好的碗底,温泠月惊讶地望去,她本以为傅沉砚会事不关己地继续靠在那里小憩。
“这个是我没拿好,不劳殿下去……”她的话戛然而止,震惊到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因为眼前这尊贵如皇太子之人,竟端着那残存的小半豆腐花缓缓舀起,送入口中。
这一点豆腐花虽说没摊在地上,却多少也沾上了灰尘,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么吃了呢。
“殿、殿下?”
他可是傅沉砚啊,那个手上沾上一点血都要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仔细擦拭干净,从不允许衣饰有一丁点肮脏的太子殿下啊。
怎么会对着这碗洒在地上简简单单的脏豆花……吃的这么仔细。
他当着温泠月的面将那碗吃得一点不剩,面色十分从容,似乎并不觉得为一碗市井街头的豆腐花屈尊有多不妥。
“看什么,扶岐走了太子妃不悦?”
他倏地开口,话音像眸色一般冷淡,心情显然不那样好。
温泠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知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可又被傅沉砚夺走连同破碎的空碗一同丢入嵇白手中的袋子里,这才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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