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往上走,反倒得往下跳。”
他回想起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便浑身起鸡皮疙瘩,“这就算是发现了,也未必有胆子真的往下跳,方才我还以为卫长嬴要把我们杀了。”
叶含煜呵呵冷笑道:“他是没杀了我们,但你却差点要了我半条命——我耳朵里到现在还回荡着你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
空青无声磨了下后槽牙,从那么高的地方被扔下来,他稍微“感慨”两声怎么了?
他看着叶含煜佯装敬佩道:“你方才朝着辛子那‘神来一笔’,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叶含煜来到第二重天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店里买了件成衣穿在身上,如今已恢复成玉树临风翩翩少年一枚。
他正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一寸寸抚摸着滑腻的衣料。
他长这么大以来,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有一件衣服穿是这么美妙而奢侈的事情。
听见空青明褒暗贬的讽刺,叶含煜动作猛然一顿。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次感受到被羞耻支配的恐惧。
“……清醒着做婴儿,我也是头一次。”
此刻温寒烟不在身侧,叶含煜语气也流露出几分咬牙切齿来,“返璞归真,控制不了生理本能。不信的话,你自己去试试。”
“我可不够格。”空青原封不动将他先前的话还了回去,“五百年前,我远远没有你这么‘璞’这么‘真’。”
顿了顿,他心思又飘向温寒烟,“也不知道寒烟师姐现在怎么样。”
“应当已经和卫长嬴一起来了第二重天。”叶含煜恨不得早点结束这个话题,连忙顺势接下去,“只是,不知道此刻究竟在何处。”
说到温寒烟,空青的思绪就再也飞不到别的地方去了。
“天黑之前,咱们一定要找到他们才行。”想到这个他就发愁。
空青长叹一口气道,“可是怎么找?”
叶含煜沉吟片刻,蓦地想起什么,眼前一亮:“前辈说过,酒肆消息最为灵通。初来乍到,要多听多看,说不定对日后有什么帮助。”
“我们去找第二重天最大的酒肆。”
浮屠塔第二重天的酒肆果然不同凡响,大厅之中并不像其余酒肆那样摆放桌椅,只有中央阶梯拱和而成的一处高台。
这里简直像是浮屠塔内嵌套的另一座高塔,仰头望去高不见顶,每层皆被垂帘分割成无数隔间,一阵淡淡的菜肴香气裹挟着魔气,在飞扬的纱帘和虚空中穿梭。
此刻天色已近晚,酒肆中人数并不多,魔修大多都早早往居所赶,为即将到来的宵禁做准备。
温寒烟和裴烬被带入一处隔间内,立马有人递上菜单:“两位看看要点什么?”
温寒烟根本不是魔修,对这些东西丝毫提不起兴趣。
再加上囊中羞涩,她扫一眼最便宜的:“随意些便好,就要——”
“那就每样都来一份。”裴烬微笑打断她。
他指节按在菜单上,连翻都没翻开,微一用力推回去,慢条斯理吐出三个字。
“最贵的。”
“得嘞!”没想到快要打烊的时候,竟然迎来两位贵客。
店小二心头一喜,转念一想倒也是。
这个时辰还敢出来吃饭的,能是什么普通人?
说不定就是即将前往玄罗殿的高人!
店小二兴冲冲走了,脚步都比来时更轻盈。
温寒烟沉默片刻,看着裴烬怡然自得靠在位置上品茶:“你有灵石?”
“没有。”他八风不动倚在原处,眼也不眨地说。
温寒烟:“……”
裴烬抿唇一笑:“会有人替我们付账的。”
隔间视野极佳,居高临下将整个酒肆尽收眼底,厅中高台上这时出现一道身影,在桌边盘膝而坐。
温寒烟冷冷瞥裴烬一眼:“撑不死你。”
裴烬掀起眼皮,视线如有实质般落在她小腹。
他目光暧昧打量一圈,重新向上盯住她眼睛。
“我的胃口够不够大。”他慵懒一笑,几分暧昧,“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温寒烟瞬息间便反应过来裴烬在说什么。
她耳根一热,却不愿就这样示弱,想也没想反唇相讥:“随便你。再多说一个字,有多少我便再收回来多少。”
隔间里陡然一静。
分明这样的对话也不是头一次发生,可却似乎有什么在流逝的时间里变了味道。
好在就在这时,厅中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将这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诡异的气氛瞬间打破。
“今日最后一场,便来说一说大家都感兴趣的旧事。”
醒木“啪”一声排在桌面上。
“咱们都知道,尊上与裴烬关系匪浅,当年也算是情同兄弟手足。”
“一千年前,裴烬战败于寂烬渊,正道仙门世家合力结成乾坤封印大阵。”
“灵压呼啸,天地变色,那时尊上身受重伤,却依旧拼死相护,想要冲进阵心将裴烬救出来,甚至不惜以身替之!”
“尊上果然情深义重!”其余隔间里传来感叹。
案前说书人一拍折扇:“正是!”
“但那时裴烬大势已去,自知无力回天,便在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将一切重担都交付给了尊上,要他替自己守好这一切,等着他卷土重来的那一天。”
“尊上无法,只得含泪答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挚友手足被封印阵法吞噬。”
“卷土重来?”温寒烟看向裴烬。
裴烬撩起眼睫睨她一眼:“是啊,不信吗?”
他食指慢条斯理划过喉间,作出一个要杀人一般的手势,唇角扯起一抹狞笑。
这动作若是放在他们寂烬渊下初遇时,她心里肯定警铃大作。
但现在——
温寒烟敷衍假笑一下,揣着体内一黑一白两颗丹田,还有灵台中时明时灭的道心誓印迹,泰然自若靠了回去。
裴烬收回手,但笑不语。
“呜呜。”几名多愁善感的听众吸了吸鼻子,“太感人了!”
“咱们邪修魔修大多生性冷漠,这样真挚的情感实在太难得了!”
说书人煞有介事点头道:“裴烬被镇压于寂烬渊乾坤封印大阵之下,剩下的魔修群龙无首,损兵折将很快便溃不成军。”
“是尊上以一己之力,将一盘散沙的士气重新凝集起来!你们能想象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吗?内忧外患当前,尊上强忍悲痛,不惜自毁修为,才勉强让仙门世家撤退,将最后一丝生机保全。”
“他休养了整整三百年,才勉强恢复了三成功力。可那时候,我们魔道式微,整个修仙界都是他们正道仙门的天下了。”
代入感强的已经自动开始焦虑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那时尊上亲信都劝他继续闭关,否则恐怕修为最后也恢复不到从前巅峰,可他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说书人长长叹道,“咱们这浮屠塔,也便是那时建起来的。”
“是尊上给了我们这些魔修安身立命之处。”一名听众已是热泪盈眶,忍不住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可能不知道,也想象不了,但我却亲身经历过。”
“当时魔修整日如履薄冰、提心吊胆,一个不小心变要被正道修士围剿。小命都难保,更别说安下心来闭关修炼。”
“我们魔修能有今日,不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浮屠塔能有今日地位,与仙门世家分庭抗礼,全都是尊上的功劳!”
“尊上牺牲自我,才成全了我们所有人!”
“誓死追随尊上!”
“……”
听众一阵热血澎湃,表忠心的声音此起彼伏。
温寒烟听得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澜。
她转过脸,裴烬倚在位置里大快朵颐,惬意地眯着眼睛。
仿佛周遭一切都比不过满桌灵肴,根本未曾入耳入心。
察觉到她视线,他不慌不忙抬起袖摆,假惺惺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太感人了。”
温寒烟:“……”
这时旁边隔间传来一阵轻响,似是有人来了。
说书还在继续。
“说到这里,那就不得不提五百年前的寂烬渊一战了。”
“浮屠塔建成之后,尊上又闭关了两百年。五百年蛰伏,他心底却没有一日不恨,复仇的烈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终于,来到了他准备已久的那一日——”
“阔别五百年,重新回到当年的战场,尊上内心五味杂陈。裴烬在封印大阵下受尽折磨,生死未卜。这一次,他发誓要将属于我们魔道的一切夺回来!”
杀心重的魔修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案而起:“杀!”
“没错!就是杀!”说书人又是一拍醒木,“咱们魔道积压了五百年的戾气一朝发作,那叫一个望风披靡,锐不可当!正道仙门安定了五百年,早已大不如前,很快便节节败退。”
“好!”
“解气!”
说书人摇头道,“但天有不测风云,这一次出现了一个新的变数。”
立即有人想起来:“潇湘剑宗那个温寒烟!?”
“原本,尊上抱着必死决心,即便散尽一身修为埋骨寂烬渊,也誓要将裴烬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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