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饥饿感,可她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之前这个时候,弗拉基米尔会将赖床的她叫起来,她下楼时迎接她的是丰盛的早餐——不是弗拉基米尔的手艺,因为被咖啡毁掉的电炉坏掉了,还没顾上修好,但相当美味,他总是会陪着弗洛夏一起用餐,她的胃口好了不少,也长胖一些,腰腹间的肋骨摸着不会硌手。
接下来,他们会一起度过,书架上的碟片看完了,罗德夫先生送来了新的一批,他的观影范围十分宽广,悬疑,恋爱,恐怖,人物传记,自然纪录片应有尽有,弗拉基米尔也不挑剔,按照排列顺序一部部看完,他们依偎着,有时太过困倦她会躺在弗拉基米尔膝盖上睡着。
弗拉基米尔每天会花一个小时为她补习通识课,从绘画、音乐、俄罗斯文学史,她坐在地毯上认真的做笔记,为了学期初的测验,她得加把劲。偶尔弗拉基米尔坐在餐台上处理公事,弗洛夏会披着毯子趴在茶几上看漫画,唱片机里的黑胶是一贯的莫扎特,弗洛夏闲适地轻轻哼着音调,偷偷吃下额外分量的糖。
去卡斯希曼诊所的频率维持在两天一次,弗拉基米尔会送她去,但有时诊疗的时间很长,他从不会不耐烦,每当弗洛夏从楼上跑下来时,就能看到他坐在一楼的露台边,凝望着宁静的贝加尔湖,风吹起他铂金色的发丝,即使没有阳光,弗洛夏也觉得他闪闪发亮,钻石般坚硬珍贵,是独属于她的宝物,真想好好藏起来,她偷偷地想。
他们去圣彼得堡听了一场歌剧,弗拉基米尔耐心地为她讲述背景故事,他们旁若无人地小声讨论,因为真的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他陪她去画展,看她拿着小本子用心地临摹,他们会在傍晚的街道散步,她分享给他关于外太空文明的畅想——睡前读物是本未来世界的科幻小说,弗拉基米尔听得认真,拉着她的手,在晴朗的夜空下陪她看星星。
但更多时候,他们会待在家中,弗拉基米尔无法抵抗她的撒娇,她总会想办法吃下超出规定的糖果,弗拉基米尔只好盯着她刷牙,有时他会允许她爬上高脚椅画下一幅幅他的肖像画,有些很抽象,但弗洛夏却总说很美,她喜欢看一些趣味性强的故事书,有时弗拉基米尔会窝在她的颈窝里一起看,然后在她的耳垂上留下一串吻。
弗拉基米尔很好的守住了底线,他从不过夜,但他的衣服和物品开始进驻这座老房子,橱柜里上好的茶叶和咖啡,他的外套,手套,烘干机里的毛衣,他翻开了两夜的书,他专用的陶瓷杯——是家里唯一的整套茶具,甚至是弗洛夏的枕边都有一块遗落的手表。
阴鸷压抑的天空,让弗洛夏一阵空荡荡的怅然,但她觉得不能继续无所事事了,换上卫衣和灯芯绒长裤,外面套了件防水的夹克,斜背一个宽大的书包后,她抓过雨伞急匆匆地出门。
绝对不是因为弗拉基米尔,她始终这样想——必须要去购买下学期的书,她为自己的出行安了个合适的名头,尽管还不着急,但一个人无聊的时间耗得她心里发慌。
碰上伊利亚是个意外,弗洛夏搭上他的顺风车来到小镇北面街尾的书店,在店员的推荐下,她一口气买完了下个学期所需要的全部书籍,她拖着沉重的书本走出书店,伊利亚临时有事,无法按照约定的那样载她回去。
——只能麻烦罗德夫先生,弗洛夏需要找个显眼的咖啡店避避雨,同时从书包的深处翻出手机,她的手冷得发抖,也许还需要一杯温暖的热可可。
而弗洛夏身后那辆不紧不慢的车,在短暂的停留后,消失在大雨溅起的水雾里。
“他走了。”尤拉干巴巴地说,他觉得自己的嗓子黏住了,声音出来的不顺畅。
自从弗洛夏出现后,他一直关注阿纳斯塔西娅的动向,他由衷的希望她会叫住安德廖沙,最好坐上那辆车两个人无论去哪里都无所谓,那么他就能放心地离开,或许走之前再安排人送弗洛夏小姐回家。
——但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阿纳斯塔西娅一动不动,直到安德廖沙离去,她突然说:“我很不喜欢你之前的眼神。”
搞什么——尤拉觉得事情正在往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他含糊地接话:“什么眼神?”
阿纳斯塔西娅转头盯着他:“同情,也许是高高在上的怜悯···你不该那样看我的,尤拉,那种眼神真令人不快。”
——谁管你怎么想?
这是尤拉险些脱口而出的话,但他忍住了,很不容易地咽回肚子里。尤拉烦躁地呼气,白气暂时模糊视线的一秒,他不耐地舔了舔嘴唇。
“所以,我需要为此道歉吗?”尤拉控制不了自己的阴阳怪气,他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阿纳斯塔西娅的面容里是厚重的平静,粘稠的石膏层层覆盖,像是完成祷告时的专注,她紧闭的双唇仿佛堵住遥远的靡靡之音,空气无法进入的躯壳,死寂在她冷漠的眼里肆虐。
龟裂的面具延伸出细细的纹路,阿纳斯塔西娅嘴角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但尤拉很难觉得那是笑脸。
“不···”他看到阿纳斯塔西娅失去颜色的嘴唇张开:“很快,你就会用那种眼神看向弗洛夏了,那时,再说抱歉吧。”
混乱无序的现实,是飞腾的川流,自我实现的意志的巨流,任何禁锢他的想法都是荒谬的,这是浪漫主义信仰滚烫的中心。——以赛亚·柏林《浪漫主义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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