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他是否觉察了我的窘迫,体贴地留下我独处,弗拉基米尔从来不是善良的人,即使他的话比最甜美的糖果还要诱人,你很难说清他到底明不明白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因为世俗的道德很难片面地应用在他身上,也很难去评判他,当然他也称不上在不在乎。
我放松紧绷的身体,双腿呈大字状瘫坐着,我的思绪也松散到了极致,一会是连我作为当事人也不知道,已经筹备了许久明日即将开始的订婚宣告式,一会是仰头看到的昏黄的天花板下缓缓沉降的尘埃,一会是早上刚看过的电影里英国浓郁逼人的绿色原野上那段无疾而终的情愫和遗憾······
等到四肢不再麻痹供血重归正常后,我利索地站起身,拍拍衣服上沾上的灰尘,又立刻被飞扬的细密尘土呛得直咳嗽。
我将散落一地的书重新放回书架,费力地关上硕大的玻璃窗,弗拉基米尔的力气比看上去他绝对称不上健硕的体格要大得多,我几乎使用全身重量挂在铁质把手上才勉强有用,然后再抱着还没看过的书离开。
我踏入走廊,清新的空气使我停下来,站在藏书室门口许久,久到腐朽浓烈的气味和满是杂质的空气从肺泡中置换出去,我掂了掂怀里的书向走廊尽头走去。
我惬意地享受难得的自在,仿佛把身上的沉重负担都抛开,我轻盈极了,就算抱着一沓书,我也觉得自己下一秒能无视重力,蹦蹦跳跳着然后飞到穹顶的繁复华美的水晶吊灯上。
“弗洛夏!”我轻快的步伐终止于一声呼唤,我迟疑了两秒钟,转身回头,是索菲亚,那条雪白抹胸的束腰长裙,垂落到她的脚边,好像一团快要液化的云朵,同色的皮草悬挂在小臂上摇曳生姿,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玛莎。
她踩着高跟鞋,有些急促着急的模样,“你到哪里去了?药物只输了一半,到处都没有看见你,护卫们差点把这座宫殿翻过来,要不是沃亚伯特维尔皇宫的负责人特地来告知你在哪······我真的被你吓到了。”
那天晚上索菲亚走后,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然而看到她的表情时,我愧疚地低下头,混合着紧张和焦虑的忐忑不安,她在为我担忧,让我想到以前我研究路线,从安德烈老管家的眼皮子底下偷跑到秘密花园,直到傍晚才回去时,那时索菲亚的表情和现在一样。
“对不起······”熟悉带来的安全感让我感到安心,同时自责强烈地袭来。我明白他们没有找到我大概率是罗曼诺夫的护卫们刻意遮掩,弗拉基米尔的行踪一般情况不会透露出去,我可能只是祸及池鱼的那条鱼。
索菲亚无奈地叹息一声,她掏出手帕,“你这是去哪玩耍了,脸上都蹭到了灰,幸好这只花脸的淘气小猫被我捉到了。”索菲亚没有指责,她亲密地调侃我,细致地将灰尘擦干净,“幸好没有让别人看到,不然他们就会说,马尔金家的弗洛夏就是一只上蹿下跳的野猴子。”
我抱着书,用力仰起脖子方便索菲亚行动,“我去了挺多地方,可能不小心在藏书室蹭到了。”
“你怎么知道这层有藏书室,它在哪个房间?”索菲亚随手将手帕递给玛莎,一贯平和的语调渐渐有了兴师问罪的意味。
又托了托正在被引力拉拽的书,它们开始暴露自身重量,不断给我的小臂加压。我一定是太过神经质,才会误解索菲亚的正常询问,我正准备向她解释时,余光瞟见玛莎的五官都皱着,一脸恳求地疯狂向我眨眼睛。
我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猛然急刹,“有仆从替我指路。”选择性的事实也是事实,谎言也不算是从我嘴里跑出来。话音刚落,玛莎的神情陡然放松,我疑惑的是,即便索菲亚知道实情,她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难道是玛莎的胆子很小?
“嗯——”索菲亚幸好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她放低声音,“殿下刚从这里离开,你有遇到他吗?”索菲亚凑近了看我,她胸前皮草的柔软的毛碰到我的肩膀,病服的衣领开口敞开着,光滑油亮的细细丝状物拂过我的皮肤。
我看着索菲亚表面的好奇下隐含的期待,我说服不了自己这是错觉,是我误会了,书本变得越来越沉重,我甚至暗暗后悔取了太多书,我似乎被超越正常引力的两倍重力惩罚,惩罚我不久前对重力的轻蔑挑衅,惩罚我忘乎所以的飘飘然。
我直直地回望,“没有,我一直一个人呆着。”
这次是真正的谎言。
告别了索菲亚后,我回到房间随手将书本丢给沙发,床头的小几再不能放下一本书了,不然有随时坍塌的可能。
我脱掉脏污的外套和病服,在蒸腾热气的浴室里缓慢地洗了个澡,热水很烫,足以冲散手腕上书堆压出的红色印记。我从盥洗室出来时,长桌上已经铺上了白色长巾和四五个餐盘。
我捏住叉子随意吃了几口,看上去丰盛又可口,舌尖却只留下小番茄的酸涩。我只得再仔细刷一次牙,然后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钻进冰凉宽大的松软中,用指尖够到滑落窗边的长毛毛毯用力拎起来盖住脑袋。
我眯起眼睛,鼻间充斥沐浴香波活泼的水果香味,我轻轻浅浅地感受着,放沉呼吸。
chapter167 暗涌(一)
阿列克谢
摧毁一个人最有利的方式,是告诉他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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