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 明天中午十二点替换】
国王逝世后的葬礼将要举行,按理来说,有爵位的贵族都该前去参加。
可是——这一次的情况无比复杂。
拔出石中剑的勇者将成为未来的国王, 这一个宣告足以吸引大小贵族们的炽热目光。
全国自诩为勇士的骑士亢奋了起来,将尤瑟王所说的那座教堂紧密包围。既是骑士也是贵族的大人们表面镇静矜持地维护秩序,安排所有人依序尝试,但心中的急切和贪婪, 早已从火热的双眼中焦躁地浮现出来。
虽然这么说很遗憾, 但是, 尤瑟王的葬礼注定冷清。
人们都忙着争夺王位去了, 似乎一时把不列颠处于外忧内患的危亡中给遗忘。
如果不赶紧选出那个幸运儿……不, 那个拥有结束这纷乱的力量的命定之王,情况想来还会变得更加糟糕。
这么简单的、仿佛一眼就能看出的道理, 偏偏身在其中的心思叵测的人类, 都看不清。
……不过。
尤瑟王的葬礼,没有去掺和王选仪式的康沃尔公爵, 也未去参加。
那日,消息从远方传来, 大病初愈的小康沃尔公爵独自在房间内等待, 一直等到了又一个死寂的夜晚袭来。
西里尔终于等回了他的姐姐。
许是因为乘着浓稠如墨的夜色, 女人的金色长发也像是在墨中浸染了一遭, 漆黑发暗,又像她彻底被黑暗覆盖的双眼,透不出丝毫光泽。
摩根本以为弟弟还未醒, 只是下意识地走进了他的房间,想要看一看他。
却不曾想,少年早已经醒来了,就坐在窗前的圆椅上,见到她的身影出现,便适时地抬起了头。
“姐姐。”
西里尔只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女人被晦暗涂满的面庞上出现了一丝愣怔,继而,抹不开的阴戾不得不如潮水般褪去,她从暗处中走出,终于来到了有光的地方。
“西里尔……”摩根的声音起初有些晦涩,但很快,她的语气就急切了起来:“身体好些了吗?你怎么在这里坐着,会着凉的,快躺到床上去,姐姐把热水给你端来。”
“我现在感觉很好,姐姐,你不要着急。”
西里尔其实还有些不舒服,但他并未表现出来。
的确站了起来,来到了床边,西里尔坐到了床上,却没有听摩根的话,乖乖地躺下去。
“姐姐。”他的笑容似乎带着羞涩,可摩根看清了他的绿眼睛中不易动摇的坚定:“今天晚上,我一个人好像睡不着,姐姐能在这里陪陪我吗?”
摩根愣住了。
而西里尔继续道:“就像小时候那样,姐姐陪着我入睡……可以吗?”
在西里尔十岁之前,摩根经常在夜里陪着他。十岁以后,西里尔觉得不能继续劳累姐姐,就开始委婉地拒绝。
而此时,他像是突然间想起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才心血来潮,提出让摩根陪在自己身边的请求。
“……”
“好啊。”
即使察觉到些许异样,摩根也没有拒绝。
她解下了覆在身上的斗篷,坐在西里尔的床边,先拉开被子,盖住弟弟的腿。
西里尔拽着被角,不做声地往旁边蹭了蹭。
他紧挨到了摩根的身边,脸靠着她的肩,又慢慢地抬手,抱住了女人的手臂。
明明这个时候,还一句话语都没有传出。
在弟弟靠上来的那一刻,摩根心头本没有完全散去的阴翳,已然彻底被轻柔的暖流扫清一空。
她微微垂眼,眼睑下流淌过了浓浓的疲惫之色。
就在昨夜,摩根实现了她的复仇。
尤瑟死了。
那个毫无王的高尚,欺骗了母亲,害死了父亲的卑劣的男人,死在了她聚齐怨恨和执念的诅咒之下。
对摩根来说,这应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她终于杀死了尤瑟,为父母报仇,自幼年持续至今的执念,也终于到了可以解脱的时刻……
但是。
但是!为什么!
得知尤瑟死讯的摩根,心中竟然没有一分喜悦。
先是空洞,然后是麻木。待到麻木后的苦涩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意识到自己被愚弄了的愤怒!
是的,她被愚弄了!
这些年,虽然因为弟弟分散了对仇人的注意,摩根的态度有所松动,但唯独对尤瑟的怨恨至始至终都没有淡忘。
她不会放弃杀死他,可每次尝试,都会因为死守在尤瑟身边的另一个魔术师从中作梗,而宣告失败。
在魔术师的领域里,摩根是一个相当神奇的存在。
她虽是人类,但自诞生起,就继承了整个不列颠的“神秘”,直接跻身于魔术师的最巅峰,达到了无数人渴望却终身不可得的高度。制造人造人的方法,就是她从十几岁时开始研究,最后成功研制出来的。
最顶级的魔术师,就算将历史全部拉通,也只能找到那寥寥的几个。
以摩根的天赋和实力,为父母报仇本来是相当容易的事。然而,就像命运故意与她作对,同一个时代,还有另一个顶级的魔术师存在。
那个魔术师名叫梅林。
半人半梦魇的魔术师不知活了多少年,偏偏挑在尤瑟王的时候以预言家的身份跳出来,为卑劣的男人保驾护航,甚至,摩根父母的悲剧,其中就有梅林的手臂。
是他,帮助尤瑟变化成康沃尔公爵的模样,欺骗了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公爵夫人。
摩根憎恨尤瑟,同样对梅林充满了厌恶。
她对尤瑟下了无数次诅咒,但此前无一例外,诅咒都在起效之前,被魔术师梅林给消除了。
摩根想把梅林抓住,先尤瑟一步把捣乱的半梦魇收拾掉,可那只半梦魇也是狡猾无比,每每都在摩根动手之前,先一步逃跑,消失得无影无踪。待下一次摩根再对尤瑟王下手,半梦魇又回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
被不停地捣乱,还抓不到罪魁祸首,摩根气极,恨不得把狡猾的妖精手撕了。
她和梅林还没有真正地面对面过,但暗里的争斗却是始终未少。
这一次,摩根施下了诅咒,实际上并没有怀着能够成功的念头。
因为,不出意外,诅咒都会被梅林拦下。
她这么想本来也没有错,可是,最后的事实,又是什么?
——尤瑟真的因诅咒而死。
得到残留魔力反馈的摩根在那一刹那陷入了不敢相信的震惊,她起初还以为,这是梅林想出的又一个诡计,目的是故意来迷惑她。
然而,她开始探查。
探查的结果,宫廷内的反应,还有闹得轰轰烈烈的石中剑选拔……所有线索,全都指向了“尤瑟王的确已死”这一结论。
不可能。
有那个梅林在,尤瑟绝不可能受到诅咒!
除非……
除非——就是这一次,梅林没有插手!
原因可能是尤瑟王良心发现,要为昔日的过错赎罪,让魔术师不要阻挠……不,这也是绝不可能的。
只有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尤瑟和梅林,需要利用国王的死,开始新的谋划。
即使尤瑟的确是死在她的诅咒之下,摩根也不会认可。
她绝不相信卑鄙的国王还会有愧疚之心,宁肯相信尤瑟之死就是新的阴谋的开端。
魔术师梅林实在是狡诈之极,难道以为,用这种敷衍的方法,就能把多年的恩怨一笔勾销吗?!
这个认知让她憋闷,懊恼,怒不可遏。
多种负面情绪混杂于心,摩根空有一腔怨恨愤怒和憋屈。
尤瑟死了,她在凄哀的王宫外徘徊,竟茫然无果,不知该将这些晦涩之情针对向谁。
徘徊着,愤怒着,诅咒着……
颇为失魂落魄的女人回到了她的“家”。
直到这一刻,哪怕经历了再多,摩根也没有半点把前因后果告诉给西里尔知道的想法。
她早已坚定了,西里尔会永远单纯,而不是像她一样满心污浊。
可是,偶尔会有些时候……
摩根总觉得,就算自己什么都没说,小小的弟弟也像是有所觉察。
就比如,此时此刻。
脆弱的少年紧紧地倚靠着她,仿若将带有自己温度的依偎换作无声的安慰。
他感受到了她心中挣扎不可脱离的苦痛,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给她格外微薄的支持。
凄冷的夜,窗也没有关紧,凉风倒灌进来,本应让室内的温度变得寒冷。
但是,只限于姐弟两人紧紧依靠的床边,温暖将之环绕,寒冷被屏蔽在外。
“姐姐,你累了的话,就在这里睡一会儿吧。就像小时候,你陪着我一样,现在,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这才是西里尔真正想说的话。
贴着摩根肩头的面庞移开了,金发少年还抱着她的手臂,可显露到正面来的脸上,却浮起了淡淡的忧虑。
“姐姐在想什么,在烦恼什么,我可以做听你倾述的对象。”他说。
“西里尔……”摩根心头温暖,但又感到酸楚,只是摇头:“我不想让你为那些事情烦心,亲爱的,你只要好好地长大,姐姐就能放心了。”
“好吧。”西里尔顿了顿,重新展颜:“那,我已经没事了,姐姐可以安心地睡觉了吗?”
他十分坚持,不告诉他来源始末没关系,一定要让摩根休息。
摩根答应了。
她确实已经很累了,累到回自己房间的力气都没有。
连沾染风尘的衣裙都没能换下,女人在弟弟的床中陷入熟睡。
西里尔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了姐姐身上,后半夜的时间,他也没有睡意,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将女人有些凌乱的金发理顺。
他在思考。
如果摩根醒着,看着此时在静谧中垂眸沉思的少年,或许便会不自禁地想到——他长大了。
前一页,他还能在梦中跟精灵单纯地分享乐趣。
没想到,只相隔了一日,就有无比突然的意外发生,让他不得不认真地审视自己。
——姐姐有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我早就发现了。以前,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这样就能让她轻松一些。
西里尔想,他自以为假装不知就是体贴,现在看来,这其实是退缩。
装作不知道,似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安宁,继续接受姐姐的庇护,还不会有任何人来指责。
哦,除了他自己。
西里尔又想,他不能忍受。他不能看着最爱的亲人如此痛苦,而明明有所察觉的他,却什么都不做。
不管是为以后能有得知真相的立场,还是更浅层的,只是为了担负起本来就属于自己的责任。
西里尔都想让自己能够强大起来,拥有可以独立的力量。
“不止是为了帮助姐姐,也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
他轻声自语。
这具脆弱的身体经不起体力方面的锻炼,可能直至余生,都只能这样了。
所以,个人实力的强大,不是西里尔要走的路。
他略显飘忽的目光,落到了自己不知不觉攥紧、又松开的苍白掌心上。
……
仿佛沉寂了很久,外面的天终于亮了。
阿格规文从昨天就觉得舅舅有些不对劲。
母亲昨晚就回来了,那对姐弟待在房间里就没有再出来过。进了一次门的女仆只说,公爵大人让他们也下去好好休息,不用守夜。
感觉似乎没什么不对,可是,国王死了。
阿格规文知道母亲对尤瑟王的憎恨,所以才会这般不安。
他莫名地担心——可能是担心,正常了这么多年的母亲受了刺激,在还不知道她真面目的舅舅面前露出了疯狂的一面。
因此,大清早的,阿格规文就忍不住来敲门了。
门其实没关,只是轻轻地扣上。
听到里面传来了少年似是有些沙哑的声音,阿格规文皱眉,连忙推门进去。
摩根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着实很深,这么多年都没淡,所以,阿格规文完全没敢放松警惕,生怕推门进去就会看到一个歇斯底里的母亲,和一个被吓得要死的可怜的舅舅。
“舅——”
只喊出了一个字,剩下的半截话语卡在了喉咙口,黑发少年的表情刹那间变得尤为精彩。
他看到了什么?
阿格规文差点想要抬手,使劲擦擦自己瞪大了的眼睛。
他的步子踉跄了几下,晃到了卧室中的大床边上。
“嘘。”
西里尔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顺着阿格震惊极了的目光向下望去,眉眼间带着笑意。
摩根还没有醒。
昔日要么冷艳高傲,要么威严满满的女人卸下了全部防备,反过来被还是个孩子的弟弟照顾着,摸着头……
不像摩根,完全——不像。
这是哪里来的跟摩根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美貌好像还有点脆弱感觉的女人??!!
强烈的反差,差点把西里尔的可怜外甥的心脏都给吓停跳了。
西里尔看着面无表情捂胸口的阿格外甥,笑了:“哈哈哈。”
“阿格。”
“…………嗯、嗯?什么?”
“咳……我在想是不是要提醒你一下。不出意外的话,姐姐再过一分钟,就要醒了哦。”
“?!!!”
阿格规文脸色大变。
多余的话全都别说了,心理阴影仿佛更深了些的少年迅速逃离,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待。
西里尔成功地让阿格逃过一劫。
是这样的,姐姐醒来之后肯定要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生气,但又不会对他生气,倒霉的就只有第一时间撞上来的阿格——
不过。
在摩根醒来之前的这最后的一分钟里,强撑了一晚上没休息的金发少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然后,手落下,摸到了悄悄攀爬上来的阳光。
他的唇角微微地勾起,低声道:
“就从今天开始……好好努力吧。”
……
……
四年后。
今夜,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举办的,正是皇家的舞会。
国内有头有脸的贵族都来到了这里,当然,还有受到邀请而来,舞会不可或缺的穿着华丽长裙的动人佳丽。
时间未到,正主未来,舞会还没有正式开始。
男人们站在角落与熟人交谈,女人们用扇遮面,也聚在一起,说着只有彼此之间才能听见的悄悄话。
不过,这里面也有不少年轻的小姐时而向四周张望,似是在寻找着某道不怎么确定的身影……
啊,好像找到了?
人群——主要是女人堆——里爆发了小小的骚动,衣冠楚楚的贵族老爷们向这边投来了嫉妒似乎多过不屑的目光。
骚动的来源,盖因一个意外。
某位粗心的小姐行走之时不慎扭到了脚,而在她惊呼,向前摔下之时,刚好被路过的绅士及时伸手扶住。
“小姐,请恕我冒昧。”
没错了,骚动的主要原因,还是这位绅士本人。
金发蓝眼的年轻人浑身都散发着明亮的光芒,他的笑容还那般明媚灿烂。
这就是新晋的女士杀手、男性公敌,相貌堂堂偏还强壮勇敢的高文骑士。
高文骑士前不久得到了公爵阁下的册封,正式成为了一名受人尊敬的骑士。他还未公布自己要向谁效忠,不过,大家都默认是为他主持骑士礼的公爵了。
一进入社交场,前途光明的高文骑士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就比如被他扶起的那位小姐,脸早已羞红了,嘴唇蠕动了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呵呵。”高文骑士好像十分理解地一笑,对待女性要予以尊重是他的行事准则,这里的“女性”覆盖了一岁到九十九岁的所有年龄段。
“您没有受伤吧?如果有哪里不适,请务必……”
“咳!”
高文骑士话没说完,就被从背后而来的咳嗽声打断。
原来他的兄弟,因为年龄没到还没受礼的阿格规文也在。
阿格规文也相貌端正,只是不能归到英俊一类,他严谨认真的气质明显更为出众。
阿格规文:“谨慎点,高文,你又开始得意了。”
高文:“你误会了,我的兄弟。我只是对需要帮助的小姐伸出援手,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小姐被扶起来了之后还没有道谢离开的意思,目光摇曳,欲言又止,高文骑士觉得很有必要耐心地听她述说。
“小姐?”
高文骑士很期待。
不负所望,小姐似是下定决心,终于在金发骑士的和煦目光注视下,借着这个机缘巧合的机会,毅然开口了:
“请……请问……高文骑士,您……”
高文(高兴):“嗯,嗯?”
小姐(豁出去了,眼神顿变):“请问,您——的舅舅,西里尔·康沃尔公爵阁下,是否也参加了这次晚会呢?”
高文:“我——的舅舅——啊,啊?”
背后传来不是咳嗽,而是嘲讽的嗤笑了。
高文骑士大失望。
可是,小姐期待又犀利的视线让他只能藏起失望,如常回答:“舅舅当然也来了,不过,在进场之前,我们就分开……”
哗啦啦——
还是不等他说完,女人们哗然,当场就激动地讨论了起来。扭了脚的小姐迫不及待地道了谢,就匆忙加入了讨论之中。
高文:“…………”
阿格规文:“所以我才让你慎重。”
太阳骑士的光芒暗了暗,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高文表示自己习惯了。
自打和亲爱的舅舅同场出席了一次宴会后,他就落到这么个待遇来了。
女士们对太阳系美男表示欣赏,但她们大概对只公开露了一次面的康沃尔公爵更有兴趣。
“这很反常。”高文叹息,对二弟道:“我十分认可舅舅的容貌和气度,绝无半分嫉妒之心,但是,女士们的审美是不是太单一了?”
“是的,你不是嫉妒,你只是落寞。”阿格规文:“我建议你从自身寻找问题,比如你的肌肉——是不是太壮硕了?”
高文郑重反对:“肌肉根本不是问题,宽阔可靠的胸膛才能提供安全感。好了,阿格,等你成为骑士之后,这些道理你就会明白。”
前来赴宴的兄弟二人组开始了针对体魄的辩驳,还是一如既往地谁也没说服谁。
然而,他们在之前提到的那个名字……的主人。
西里尔·康沃尔公爵还未出现在舞会的大厅中,所以,纵使女士们多番寻觅,也找不到那道曾经惊鸿一瞥过的身影。
是的。
他在皇宫中的另一个地方。
通向舞厅的必经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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