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清真人:“是你朋友?”
徽月:“不是。”
四清真人纳闷:“他既不是你道侣也不是你朋友,你为何要为他求药?”
徽月寻思了一会,莞尔:“我可以不说吗?”
四清真人哑然:“那道友也是白来了,老夫药谷可没有一株可医治他的草药。不过容老夫好奇,百煞封魔榜是不是降世了,他是碰上到了才会被死气缠上。毕竟老夫已经避世几千年,对外界所知甚少。”
徽月点头又摇头:“确实是百煞封魔榜,但没有降世,我阻止了。”
只要百煞封魔榜没认路今慈为主,一切都好说。
四清真人看路今慈的目光不免可惜。
她转而认真道:“我说的求药是上春台。”
一缕光从四清真人背上飘扬而下,萦绕在绿色的药海,散落着的光点像是黑夜中发光的萤火虫,似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显现出来。徽月定睛一看,生机勃勃的药草下躺满了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白骨,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死于春台,最终成为了药草的养份。
即便前世见过,她还是久久不能回神。
“老夫再问一遍,你是否真要上春台。”
徽月声音颤抖:“是。”
“那好,跳下去吧。”
山谷消失。
她站在悬崖的最高处,往下鸟瞰是一座荒芜石台,没有生长任何的植被,那边是春台。四清真人在天空中看着她,身形像是天空中漂浮着的海市蜃楼,大的能容纳五湖四海。
徽月走到最顶端,一块石子顺着悬崖滑落下春台,瞬间化为飞灰。
她停住。
四清真人哈哈笑:“你怕了?”
徽月回头,看了眼石狮旁昏迷的少年,这一路的针雨都替你走过来了,你不知便不知吧。
欠下的债,往后千百倍偿还。
她决然跳下,天空又下起了春雨。
徽月口中吐出的血染在春台上开出小花,雨润万物,原本荒芜的地面有了动静,几根枯藤缠绕在她身上,徽月跪坐在地上,浑身动弹不得。
四清真人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雨不仅尖利还冷,徽月最怕冷了,抱成一团取暖,枯藤就缠绕在手腕上,通过毛孔汲取她的血,甚至还贪婪地刺穿她身子,宛若一把利剑,好疼啊。
春雨淋在枯藤上,更加助长了贪婪。
一尝到甜头,其他的枯藤也刺入她身子,捣毁内脏,几乎要将其中所有的血水都挤出来。
她眼角滑下了泪,好疼,真的好疼,几千几万把剑刺进来也不过如此。
原来同样的痛就算受了第二遍也刻骨铭心。她突然想起前世上春台还是路今慈差点被人打死了,销进泥地里,雨水打湿他无神的眼眸。
徽月一走进就听见他说:“过来。”
明明这么狼狈,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沉静 。少年眼眸映出徽月凑近的身影,舔了舔嘴唇,眼神很勾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
于是徽月就听他用森然的语气说:“我会把他们全,杀,了。”
他随后陷入昏迷,那时苍白着脸的少年看上去真的好叫人心疼,徽月为他毅然踏上本不属于凡人的问药路。
春台染血,他全然不知。
不知也好啊,反正他又不会触动,做得那么多在他眼中也只是虚伪。他没有感情的瞳仁总是浮现在她脑海,徽月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路今慈,真的好恨你啊。
为什么非入魔不可呢?
她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整个人被枯藤刺得千疮百孔,呼吸都快不会了。荒芜的土地上迸发出勃勃生机,往事的种种在她心头掠过,那些为他赠药的日子,少年疑惑又错愕的目光,他一直说着要她离他远点也还是会留院门。
要是路今慈现在醒来,看见她染血春台也唤起了一抹良知,她一定也还会推开他,莞尔:“我早就说放弃你了!”
这一生真正要救的也不是你。
只可惜,你看不见。
她伸手接住雨滴,不禁想,原来这一场春雨啊这么漫长。
赶牛车的老人守在药王谷口,早就习惯运送四清真人带下的尸体,但在这天,他运了两个活人,尽管徽月已全身冰凉如同死人,另一个虽昏迷不醒脸色却越来越好。
他猛然一震,久久地望着药谷天空中悬浮着的春台,雨停了,春台上满目生机刺目的很!这是她耗尽鲜血为他换来的。
老人突然很想在路今慈耳边说——你看见了吗?
眼瞎
路今慈一回到仙山就醒了, 不在他那间简陋的小屋,而是极其崭新的院落。他警惕地掀被子下床,前来送药的弟子对他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他早已习惯。
只是不知为何今天莫名烦躁,他问那弟子:“你谁?”
哦,或许不该问。
他抬眸看向那顶着与宋徽月一模一样脸的人, 拿起了剑。
“卧槽!你精神病吧!”弟子一回头就对上他剑尖的锋芒,一个没站稳摔了个狗啃泥。
少年眼中依旧没什么波澜, 剑在他脖子上滴出血, 对方的面容才在他眼中变回原样,不是宋徽月的, 而是一张普普通通, 鼻子旁边有颗痣的仙山弟子脸,一下子哭一下子笑,分不清脸上的表情。
路今慈早有预料,
每当他虚弱时癔症就会频发。
那时一下子就会出现三个宋徽月,四个宋徽月,甚至五个, 他们的面容千变化, 一下子又会变成周戚,有着各种各样的神态, 或者左半张脸是宋徽月,右半张脸是徐情歌,明明在说话却只是看见他们双唇张张合合, 听不见任何声音。
太低级了, 有时候癔症来多了就很无趣了。
他一眨不眨盯着那名弟子,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每当癔症散去, 他眼中的世界恢复正常,心底最先涌起的是杀戮。
杀了所有人。
“你你你!别以为现在有掌门给你撑腰就开始嚣张了!”他指着路今慈鼻梁。对方却是笑着折断他手指,指节磨擦出咔嚓一声脆响,勾唇:“有没有我都照样嚣张。”
弟子神色惶恐地跟他解释发生的事,他也不知宋徽月去过春台,还以为去哪寻了什么灵药。路今慈回眸望着天山的方向,陷入沉思。
房间内熏香静静燃烧,徽月脸色越是煞白掌门就越急,回春堂众堂主也是束手无策,小心翼翼地对掌门说:“掌门,我们要不要写信给乌山?”
她内息紊乱,身体到处都是血洞,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穿,五脏六腑碎裂,里面的水被吸干了大部分,本身能活下去就是个奇迹。
掌门怒道:“求乌山?你觉得他们会平白无故帮你?”
在场堂主惊出了一身冷汗,纷纷闭口无言,掌门的余怒还回荡在房内,几乎能将整个屋子点着。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床帐内传来:“爹……”
掌门忙掀开帘,帘背后的徽月气若游丝。她唇色乌黑,下巴尖瘦,手扣在床板上很是惹人怜惜,掌门当即就上前去,一看她身上的伤痕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徽月抬起脸笑道:“爹爹,我见到传说中的四清真人了。他心肠真是善良啊,给了我药草救至爹爹的怪病,只是我运气不好,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大妖,好在捡回了一条命。但是爹爹,我能修炼了!”
掌门手揉了揉徽月的发丝:“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是啊,爹爹。
平安就好。
她眼睛早在药王谷就被雨灼伤,看不见任何东西。现在是几更了,外面还下不下雨,哥哥和娘亲又怎样了?
她根本不知。
有人从外头冲进来,听着步子都很急切,众堂主伸手去拦:“少主,少主!你现在不能进去!”
听声音那青年也是乐了:“哪来的规矩?你能进去,我就不能进去了!”
“阿铭,不要吵到你妹妹休息。”温柔的女声打断。
哥哥不满:“这是关心她,怎么能叫吵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徽月床边,徽月低下头来,以免暴露自己看不见的事实。
哥哥悉悉索索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她眼前雾蒙蒙的,使劲想看却又看不清,这是什么?
细长?
是剑吗?
问灵与她五感共通:“你看不见了?”
徽月不做声,她又继续道:“可惜你哥哥这簪子挺好看的。”
是簪子吗?
徽月忍不住问:“是什么样的?”
问灵道:“自己看,我也不是用你眼睛看见的。别总依赖别人,正好眼睛恢复也需要一段时间,练一下感知,现在才开始修真你早就落了一大截。”
好哦。
徽月感觉到头发一热,细长的簪子插进发间,听得耳畔流苏沙沙响,真好奇是怎样的样式。
“你说上次在天山簪子断了,哥哥特地找人给你打了一个,怎么样,好看吗?”
徽月仰起脸,眉眼弯弯:“好看。”
眼前朦胧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那月月能不能告诉哥哥,在天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徐师兄……”
“宋铭!你给我滚出去!”
“阿铭,你!”
徽月一怔,徐情歌悲怆的面容浮现在她眼前:“我好累……能不能杀了我……”,山洞中惨烈的一幕在眼前放大,手中长眼睛的邪魔嘲讽声在耳边回荡,她浑身颤抖,徐师兄是为了大家与邪魔同归于尽不知所踪,可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她和路今慈……就连她最想保护的鸢儿也失踪,去这一趟天山究竟是不是对的?
她被人冲上前去抱住,爹爹的青茬贴在徽月脸颊,他安慰:“别胡思乱想,月月现在回家了,一切都有爹爹替你挡着。”
徽月喉间发酸:“是邪魔。”
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屋内顷刻间安静下来,哥哥激动道:“邪魔不是早就被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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