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望着徽月的背影,啧声:“真蠢,他真的分的清你吗?”
他自然是无法忘记,那日徽月来之前路今慈连斩的那几只魔,多么狡诈啊,装成仙山弟子们的模样,路今慈偏偏一切一个准,究竟是习惯了癔症多少年才会如此娴熟。
徽月回来的消息轰动了整个长衡仙山。她被发现时虚弱地倒在门口,又是与路今慈。这几日,她房间的灯几夜未灭,大家焦虑地在门口走来走去,金盆中清水进去血水离去。
徽月陷入无尽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向前走,她抬头看见乌山铸剑的祭塔,高得惊悚通体黝黑,每天都有人死去。
哥哥拉着娘亲站火焰边,好似注意到了宋徽月的存在:“月月,闭上眼,回家吧。”
她何曾见过这么高的火星,太漂亮了,就像是上元节惊鸿一瞥的打铁花。她曾经是欣喜,现在是痛苦,以亲人血肉铸成的剑太触目惊心了,她不忍去看。
“不要!”
徽月跑向祭塔,眼前的祭塔却是扭曲变形成了一把剑,抵上她喉咙,她心下一惊。
问灵叹了一口气:“现在分清虚实了吗?我早就说过你极易被幻术蛊惑。”
无数的蓝光幻化成一名女修。那女修闭眼低眉,脚尖点地,白衣宛若烛龙吐雾快速翻腾坠落在地上,蓝纱又似庙中蟠旗迎风飘飘停留在半空,她簪上配花,牡丹装点鹅蛋脸还艳丽着,手中低斜的剑就已经在徽月脖颈间割出血丝。
师父……
徽月怔然望着,中了癔症的师弟师兄的眼中也常常是这般景象吗?
她垂眸:“师父,我不会再意气用事了。”
问灵额间莲花印记浮现,一束蓝光打在徽月手心。徽月翻开手中的古籍,发现是一本心法,封面上书写着《玉碎雪》。
“你不要再让为师失望,”问灵抚上徽月的头,“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徽月缓缓睁眼,身上也没那么冷了,她听着床边清越的铃响静下心来,不由自主捏紧身上盖着的棉被,是自己的房间也是她喜欢的香薰,她后知后觉想起昏迷前所见的那些恰要下山做任务弟子们的急切表情,回家了。
里边的声响惊动了外头的人。
纱帐轻轻掀开,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女,见徽月醒了很是欢喜。
还好鸢儿没事。
徽月抬起头,哑声:“鸢儿,我带着冰髓回来了。”
仔细看,面前的少女不是圆脸而是下巴尖瘦的瓜子脸,连着这副五官都是那么的陌生,这不是鸢儿,而是前世鸢儿死后爹爹再给她找的丫头,映春。
映春尴尬道:“鸢儿姐姐下山去看家里人了,这段时间由我来照顾小姐。”
可她说话时候的眼神躲躲闪闪,徽月深吸一口气,虚弱地笑道:“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别是出事了啊……
映春脸色不太好看:“没发生什么啊,鸢儿姐姐的确是下山去看家人了,说是……家里老人染了病。倒是小姐带回来的那个小弟子去了回春堂后气息越来越弱,好像要死了,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徽月目光锐利:“鸢儿自小无父无母,哪来的家人?”
映春顿时脸色煞白,跪在地上道:“小姐,我真不是有意瞒你的,是少主怕你太难过才叫我们管住嘴。”
徽月无力地闭上眼:“到底发生什么了……”
映春:“小姐代替鸢儿姐姐去仙山之后掌门可着急了,鸢儿姐姐醒来后说什么也要把小姐带回来,谁拦也拦不住,现在都下落不明。不过小姐别担心,掌门已经派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鸢儿姐姐的下落了!”
徽月闻言几欲喘不过气来,手绞着映春递上的帕子咳出了血。映春吓了一跳:“小姐,你冷静,你冷静一下,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徽月苦笑,需要她冷静的事情也太多了吧,放下仇恨,被迫接受亲人的离去,难道这真的是重来一世的意义吗?
她问:“爹爹现在在哪里?”天山出现百煞封魔榜的消息一定要告知他,不能再被第二个人找到。
映春小心翼翼:“回春堂……”
徽月好不容易醒过来又要昏了。
她这才知道,在昏迷的这段日子里爹爹生了一场怪病,原本雄健的身子现在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活像一具会呼吸的骷髅。徽月去看,床上的白衣男子咬肌萎缩,眼眶青黑,皮肤干瘪起了褶皱,只能透过转动深凹下去的眼睛才能勉强看清宋徽月:“月月……是谁叫你过来的,出去!”
回春堂弟子们都不忍去看,只有爹爹的几个关门弟子焦急地想着法子,徽月一看就明白是什么情况了,瘫坐在地上。
限制是真的。
恨路今慈也是真的。
外面又有人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少主和夫人也病倒了!”
说话的弟子跑进来一看见宋徽月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道:“徽月姑娘你别当真,这,这是我乱说的。”
即便是众人掩饰的很好,宋徽月也能听见他人议论。
“啊都病倒了,是不是有瘟疫啊!可掌门乃是修真之人怎么会……就连少主也……”
“不知道啊!自从徽月姑娘从天山回来后就这样了,现在找理由下山还来不来得及。”
“闭嘴,是那个小畜生都不可能是徽月姑娘,没看见他被背回来时的那个样子啊,他怎么还有脸活!为什么师兄师弟没回来,偏偏他就回来了,我真的不服!”
各种猜测发酵,恶意铺天盖地。
徽月忍住眼泪,冷声:“够了!”
她记得周家有一株药草,说不定能帮爹爹延缓点的时间。可她再出去问周戚的行踪时却得知周戚被罚去寒冰窟了,现在都没出来。
“是师父罚的,”
她转向声源处看见一个眉目端正的青年,是爹爹的关门弟子,徽月叫不出名字。
青年走到徽月旁边,是黑夜中唯一一抹白,他说:“在你走后,师父让我彻查了之前的事。才知道原来那个外门弟子一直在仙山倍受欺凌,大家不仅冷眼旁观,还一直瞒着他。掌门发了好大一通火,把那些人都罚了。”
徽月笑得比哭还难看:“爹爹就没有想过欺负他的那些人都是鹿城的世家大族子弟,为了一个路今慈都得罪了,长衡仙山怎么办?他仅仅是一个外门弟子而已啊。”
平日仙山与大家关系都不错,所以后来长衡仙山被众仙门孤立的时候,唯一伸出援手的也是鹿城的这些世家大族而不是路今慈。
徽月前世不是没有想过把欺凌过路今慈的那些人都整治一遍,但路今慈和长衡仙山之间她还是选仙山。
只是谁都没想到,路今慈未来会入魔。
青年失笑道:“师父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姑娘才会选择隐瞒他不是吗?”
要是她从小能修炼就好了,要是她也能如此优秀排进十天干就好了。这样,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保护家人,不再顾忌鹿城的那些人。
问灵察觉到她情绪低落,安慰她。徽月望着爹爹房前长明不灭的灯火,忍住了不哭。
“长老,真的没有办法能救师父了吗?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弟子也再所不惜!”
“准备后事吧。”
一声悠悠的叹气打断了沉默。
隐约间,她听见窗户那头的人在争吵,哭喊。徽月坐在灯火通明的回春堂前,两眼通红地望着天空蒙蒙的雨,久久不言。
其实能救的。
但要救路今慈只能去那个地方。
可前世那段记忆太痛苦徽月不想再回忆第二遍了,她也从未想到,此生还会上第二次春台。
世间传闻药王谷的春台,白骨都可医,至此经年,却从未有人踏足。
前世,她为救路今慈血染春台,亦也知道它名为春台,实则是真正的鬼门关。
傀儡
夜已深浓,她找师兄要了张傀儡符,按照药王谷的规矩,不止她自己,路今慈也必须要一起上春台。意思是——即便是抬都要把他弄过去。
徽月往后又去看了一次爹爹,转而推开角落里一间房的门。相比于掌门的房间,这间房更像是匆忙收拾出来的杂房,阴暗,潮湿,甚至没有压住腥味的熏香,她掌起灯都可以看清空气中的尘埃。
慢慢靠近,床上的少年宛若被遗弃的小兽,安静地躺在角落,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外伤,被回春堂弟子用了几粒丹药来吊命。他气息尤为紊乱,一探鼻息几乎感受不到半分热毒,甚至脸上的血渍都没被擦干净。
是挺敷衍的。
尤其周戚这种世家子弟因他被罚,他的小团体自然不会叫路今慈好过。
徽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路今慈,将傀儡符贴在他额头催动,尝试着要他起身又躺下,少年虽昏迷不醒,还是很乖地照做。
傀儡符还挺有用。
徽月摸着下巴,也就这个时候不像神经病。
他双目无神,眉目却还是很好看,乌发与雪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生了副精致的皮囊,却有着蛇蝎心肠。
很诈骗的一个人。
徽月盯着他脸上的血,一想到是师兄师弟的就难受,她压制住恨意对外头的映春道:“拿一盆干净的水来。”
水很快就来了。
她推到路今慈面前,嫌恶道:“自己擦干净,脏。”
路今慈一动不动。
徽月以为声音太小,冷声:“难不成要我帮你?”
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坐在那,因为本身长得有几分邪气得缘故,无神的眼盯久了都有些瘆人。
傀儡符还失灵了?
徽月传音给师兄,得到的答复却是:在被操控者比用符的人修为高的情况下,确实会出现时灵时不灵的情况。
她捏紧手又松开,将手伸入滚烫的水中拧干帕子。
贴上路今慈脸时,少年几乎是下意识一颤,机警地看着她,黑眸流露出杀意,原来就算意识昏迷不醒他戾气也是这般重啊。
徽月揪紧帕子,血水顺着清水蔓延过来,她指尖宛若被凤仙花染过一般,橘中透红。
路今慈又突而平静下来,眼神愣愣的。
徽月不禁讽笑,真后悔当年第一次遇见没有杀了他。
但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后半夜怕宗门的弟子们找他麻烦,徽月一直没走,困了就趴在他床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以至于前来换药的弟子一看见他房里的徽月很是震惊。
徽月刚好睁开眼,就听他说:“徽月姑娘,你真没必要对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么上心!他这人就是个白眼狼,根本就不会记得你!”
宗门里的传闻他似乎也信了,不敢离徽月太近。徽月抬眸望过来,笑着问:“你也想进寒冰窟吗?”
那弟子一凛,端来的药不小心打翻在地上。徽月盯着他不太好的脸色就确定了药有问题,她不禁也失笑,长衡仙山怎么成这样了?是不是她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放纵他们欺凌路今慈。可她现在最想的又是路今慈死,就算是被他们打死也好。
太难了。
要是她从出生起就像卞映瑶一样优秀就好了,谁都不需要放在眼里,谁都不需要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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