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再尝一口。勺子快送到嘴边,身后响起了陆迦南的声音,“给我也尝一下。”话毕,脑袋已经凑了过来。
江菀柔微微抬头,正对着他的侧脸,下颚线很流畅,鼻梁显高但不突兀,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下巴上的两颗痣和青色的胡茬。
江浙沪的水养人,陆迦南在男生里也算长得白净,个子高,肩膀宽,和传统印象中的小白脸倒也不沾边。
江菀柔记得小学的时候陆迦南踢足球,黑过一段时间,初中的时候明明也不白,如今近距离观察,肤质却意外地好,难不成是豆乳喝得多?
见她没有回答,陆迦南以为是位置太高,脑袋又低下一些,乌黑的发丝触手可及,隐约可闻洗发水残留的柚子一样的香味。
“哦,我给你拿碗。”江菀柔回过神来,忍住了想要伸手去摸陆迦南脑袋的冲动。
“没事,我不嫌弃你,”陆迦南没想到喝口热汤这么艰难,径直伸出右手握住江菀柔手里的勺子,一口喝下。
“时间有限,材料有限,今天就先这样将就一下吧。”在江菀柔说话间,陆迦南并没有立马放下她悬在空中的手。
“嗯,刚刚好,”陆迦南点点头,“我的口味也淡。”
她放下左手里的瓷碗,微微发凉的手指隔着衬衣扶住了他的上臂,顺势将他向餐桌边后推,想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
一前进,一后退,江菀柔看不到前面,一不留神反倒踩了陆迦南一脚,两边都晃了一下。
“慢点儿。”见她趔趄,陆迦南立马松了握着勺子的右手,伸手去揽她的腰,左手撑住桌沿借力,直接坐在了餐桌上。
江菀柔紧紧抓着陆迦南的双臂才没有摔倒,又因为他忽然坐下而顺着惯性扑向了他的怀里。在她飞速思考着此时应该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还是先怒斥他几句以缓解尴尬的局面时,又过去了两秒。
陆迦南的体温隔着衬衫传了过来,很温暖。江菀柔忽然不是很想离开,甚至还想抱住对方。
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厚颜无耻,她慌得一下子站直了,灵机一动地指了指陆迦南仍然撑在桌沿的手,“你的手。”
他举起左手,在江菀柔面前微微张开、合上,骨节分明,“你说,今晚还好得了吗?”
二次事故的起因似乎可以归咎于陆迦南不松手,但江菀柔不禁深深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压根儿也就没有想要挣脱的意愿,红晕又浮上了脸颊。
“你就坐下吃饭。”江菀柔重新扶他坐到椅子上,“今晚我负责到底,你除了吃饭就什么都不要碰。”
“还有这个,”陆迦南解开衬衣最上面的一颗纽扣,低头看了看胸前,“是不是你的化妆品印上来了?”
此时的江菀柔只想原地晕过去。
口红和大概是粉底之类的东西蹭到了陆迦南的衬衣,难道自己刚刚把脑袋埋进去了?她已经像喝醉了的人一样断片了。
以前在网上看到电梯太挤而把化妆品印到老板背后的段子,当时笑得肚子疼。没想到,每个社死场面背后都有这么多的血泪。
“你脱了吧,”江菀柔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来够,“我现在就去洗,还能洗掉。”
见江菀柔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陆迦南收起了玩笑的嘴脸,赶紧打岔,“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第一天,就搞得手忙脚乱的,接下来的日子堪忧啊。
终于在餐桌前安然坐下的江菀柔一番折腾之后也是累了,机械地咀嚼着上品的松阪肥牛,却尝不出什么甜味,全然没有日常干饭的豪迈。
还好陆迦南伤到的是左手,不影响右手使用碗筷。
江菀柔瞥了一眼他,似乎喝汤不太灵活的样子,立时反应过来,盛了满满一碗牛肉和浓汤,举起勺子送到他的嘴边,“来,张嘴吧。”
“没事,我自己可以。””
“我说了,你今天除了吃饭什么都不用干。”
江菀柔并没有要放下筷子的意思。
陆迦南看她那云淡风轻的笑容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倔强劲儿,微微吞了吞口水,小心地张开嘴凑了过去。
美味令他整个人放松下来,“谢谢你当我的饭搭子。”
“饭搭子?”江菀柔皱起眉头,“你就是这么称呼自己老婆的?”
“老婆……”陆迦南险些被汤呛到,猛地咳嗽了几声。
江菀柔起身,伸手使劲拍了拍他的背,“你慢点儿。”
“老婆?”
“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陆迦南接过江菀柔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角。
“既然我们领了证,就是法律上的夫妻了。”江菀柔正色道,“在能力范围以内,我还是会尽量去承担妻子的本分的。”
人家的彩礼钱也收了,如今又免费住进了陆迦南的豪宅,拿人家的手短,江菀柔还是有点儿心虚的。今后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搞好关系。
“你不要太在意,也不要有压力,”陆迦南却是满不在乎,“在我爷爷面前做做样子就好,其他时候就放轻松一些吧。”
上个月,从爷爷手里接过那张名帖时,看到是江菀柔的名字,心里送了一口气。
印象里似乎是个性情淡漠的乖乖女,总是对周遭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不会叽叽喳喳吵得人脑袋疼。
只是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如果谈崩了,估计爷爷要天天对着他念紧箍咒了。
没想到,江菀柔一开口就是问彩礼多少。陆迦南当时就乐了。但凡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基本都不是问题。只要不用家庭道义和情感束缚来压制他,多少钱他都愿意付,毕竟自由是无价的。
江菀柔这边白拿了两千万,还什么都不用干,明明应该高兴才是。可她听了陆迦南的劝慰,却没有作声。
她坐回椅子,没有再提起筷子。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吃饱了。”
“你碗里还剩不少呢。”
“忽然没胃口了,可能是累了吧。”
“那你先休息吧,碗筷等明天阿姨来收拾吧。”
眼见着陆迦南越吃越香,准备起身的江菀柔却又坐了回去,“阿园。”
刚顺过气来的陆迦南又差点二次呛到,他抬起头,来不及咽下嘴里的饭,“你叫我什么?”
“叫你大名显得生分,老公又喊不出口,以后就喊你小名吧。”
“也不是不可以。”阿园是爷爷给陆迦南取的小名,早早决定了如园未来的继承人。
“我问你个事儿呗。”
“你说。”
“那个。”江菀柔似乎欲言又止,很是纠结。
“没关系,你说吧。”
“你晚上睡哪儿?需要我给你腾房间吗?”
“没事儿,女士优先,主卧留给你,我睡你隔壁。怎么样,团团?”陆迦南唤了一声江莞柔的小名,“我够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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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烧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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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完毕,江菀柔仍然憋着满肚子的气。陆迦南自以为是的嘴脸反复浮现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虽然是没有感情基础的闪婚,且有老人家的私心加成,但好说歹说两个人是自愿领证,并不是被菜刀架在脖子上非对方不可的情况。要说她对陆迦南一点好感都没有,那肯定是谎话。
有颜有钱,家教良好,心眼儿不坏,顶多就是小少爷被保护得太好,不知人间疾苦,自由散漫惯了。
听说明明是被送到贵族大学去学经营管理,偏偏被抓包假期都在烹饪学院偷偷学厨。不过,对这样的陆迦南,她并不反感,真心爱吃饭爱做饭的人大抵不坏。
毕竟她从小到大就没什么男人缘,按部就班也不一定能遇到合适的人。不过论到江菀柔的恋爱绝缘体质,追根溯源大概还是自己作出来的,谁年轻的时候还没段黑历史呢。
当年还在海州外国语学校上学的时候,长着一张初恋脸的江菀柔是年级里有名的直男斩美女。但渐渐地,江湖上开始流传关于她的传说,但凡向她表白过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她拉进黑名单,打入冷宫不得翻身。最终,她因勇闯表白者的班级,在众目睽睽之下当面退还情书而一战成名。
本来只是一群单恋的失意者抱团取暖,相互寻求心理平衡。可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男生开始对她避之不及,甚至心照不宣地形成风尚,比如他们会打赌谁先和江菀柔讲话谁就赢了,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会把给江菀柔递情书作为s级任务。
连和她不在一个班的陆迦南都听说了,年级里最难追的女生叫江菀柔,脾气古怪,恃靓行凶,不拿正眼瞧人,只可远观,接近就会不幸。
即便如此,女生们并不在乎。在学生时代,异性缘差的美女往往同性缘好到爆棚,江菀柔就是这样的存在。
女同学大多爱吃甜食,海州外国语学校一大半都是海州本地的孩子,有不少从小就吃着江南稻的糕团。特别是那些寄宿的同学,哪天嘴馋了,出不去,就会提前拜托走读通学的江菀柔第二天帮她们带时兴的小点心。
除了解馋的茶点,江南稻也卖拉糕、麻团、烧卖、糯米鸡之类的早点。
清晨的早读课上,教室里总弥漫着一股甜蜜的味道,高高竖起的课本背后总有几个人赶在老师到班之前偷摸咀嚼着满嘴的米香,江菀柔也不例外。
按照课堂上不可以吃东西的纪律,早读也属于入课堂的范畴。只是高中的学业紧张,大家起早贪黑,耗能严重,肚子也饿得快。只要在老师到班之前吃完,没什么韭菜大葱之类浓烈的气味,大多数时候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了老师之外,走廊上还固定有当周巡逻的纪律值日生,负责抓包扰乱教学秩序的学生。
这里面的水可就深了,压力大的学生经常看谁都不顺眼,要是正好遇到平时有过过节的人忽然有些小动作,当场扣分再通报给班主任也不是没有可能。
半夜三更里,夜深人静,适合回忆旧时光。
江菀柔忽然就想起了那天自己偷吃翡翠烧卖的时候被陆迦南抓包的情景。
大清早六点半,已经背书背了半个小时的江菀柔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累得昏死过去,因此决定在背过气去之前先补充一点能量。
早上为了赶公交,她一路狂奔,中途没有来得及吃掉从家里带出来的翡翠烧卖,伸手一摸,才想起一直揣在口袋里保暖。
妈妈特意早起蒸了一笼,她匆匆忙忙拿了两个。
烧卖是清朝才从北方传到江南一带的点心,那时候北京老店都已经开了两百多年了。淮扬烧卖发展虽晚,但后来居上,馅料比初代精细得多,从最开始的纯肉馅发展到既有咸口又有甜口,全凭个人喜好。
江菀柔平时爱吃甜食,烧卖还是喜欢经典的咸口。翡翠烧卖是当地早茶的特色之一,也是她的最爱。
妈妈的糕团手艺不如江师傅倾囊相授的得意弟子、江菀柔她爸,力气小,在当年还没有全机器的年代首先在打糕环节就败下阵来了。不过对于翡翠烧卖,她从来都是信心慢慢,自诩不输给专业的面点师傅。
翡翠烧卖的“翡翠”之名有两种,一是外皮翠绿,二是内馅。讲究的人家双管齐下,外皮用的是现煮的菠菜叶叶,市场上卖的现成馄饨皮或饺子皮都替不了。沥水后挤干,分成两份,一份打碎成汁,用来和面;另一份切碎成茸,可调馅料。
香菇、笋丁、肉末炒熟,虾米则是点睛之笔,可充分引入其他几样原料的本味,既鲜又香,再混入提前蒸好的糯米饭。皮子合拢后,借虎口之力捏出顶部的花穗,再撒上草鸡蛋炒制的黄金蛋和金华火腿末。
看似小小一枚,现做却要花费很多时间。因此,江菀柔也不时常能吃上,得瞅准妈妈心情好愿意早起的时机,蒸上热腾腾的一笼。多了也不行,留到第二顿就像隔夜饭,没了那个味道。
怀着感恩的心,江菀柔吃到一半,双颊鼓鼓好像河豚,一抬头就见陆迦南和另一个男生沿着走廊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照理说,像陆迦南这种上课迟到、下课早退、行踪莫测的非典型优等生,一般不当值日生,估计是临时代班。
另一个男生,江菀柔也认得。好死不死,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找上门退还情书的那一位。
欠过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一时紧张,江菀柔囫囵咽下了嘴里的烧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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