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沉默了……
朝堂之上的气氛霎时间变得诡异起来。
赵泗也意识到,始皇帝今日的一出好戏用意究竟为何了。
“汝不惧呼?”始皇帝沉默良久再次发问。
声音似乎有些刻意的阴沉,赵泗却已经心知肚明,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展现而是上前一步沉声开口:“陛下一统八荒六合,一言之下,生杀无数,臣自然畏惧。
可是一个好的臣子不应该因为畏惧就看着事情朝着错误的事情发展。
为将就应该不害怕战死杀场,为官就应该不害怕因为死于进谏。
生死之交,有大恐怖,人自然畏之。
可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则死,死国可乎?”
赵泗已经意识到始皇帝的目的是什么,只是这样的场合,文采并不瑰丽的赵泗只能够生搬硬套做一个不合格的文抄公来东拼西凑。
心下除了作为文抄公的惭愧,留下的只有感动。
始皇帝,这是把今日的大朝会,当成了他赵泗的舞台……
如果赵泗再想不明白,这是为了给自己造势,那就是真真正正的蠢货了。
而始皇帝,闻声沉默,群臣皆侧目而视赵泗。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赵泗虽然说出来的话有一种东拼西凑的感觉,可是赵泗要表达的意思是很清楚的。
人,都会死,为国而死,重于泰山。
气节,是最容易感染人的一种东西,在这一刻,赵泗真真正正的被大部分人所接纳。
作为同僚,而不是始皇帝的鹰犬。
当然,前提是赵泗能够承受的住始皇帝的惊天雷霆。
然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始皇帝沉默了良久,却并没有宣泄自己的愤怒。
只是微微点头。
“准!”
冠冕之下,依旧无人能看得清楚始皇帝的神情。
唯有王翦,在最开始的失神震惊以后,伴随着始皇帝准奏,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陛下还是陛下啊……”王翦叹了一口气。
这一手一石多鸟,用的可谓是妙不可言。
当然,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就是,陛下是真的很亲近赵泗这小子。
若不然,就算是顺手而为,也不至于白送赵泗一场名声。
赵泗一战成名!
王翦人老成精,能够思虑其中细节。
然而在场的朝臣却陷入了震惊。
他们已经没时间来思考始皇帝的用意了。
脑子里只剩下始皇帝的回答。
准!
这就……准了?
降徭降税在其他朝代提起来那是政治正确,但是在大秦绝对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
秦国的耕战制度已经几百年了,眼下朝堂之上,要说服的更不仅仅是始皇帝,还有眼下刚刚升任右相名副其实的丞相李斯。
在场的大部分朝臣感慨于赵泗的慨然大义。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死则死,死国可呼!
在赵泗说出来这两句话的时候就注定了赵泗会被朝臣们纳入自己人的范畴,尤其是赵泗还是始皇帝十分亲近的臣子,甚至某些时候能够说服始皇帝改名心意。
尽管赵泗的不自量力触碰降徭降税这个禁忌滑梯让他身处险境,但是这一刻仅凭一句死国可乎,就已经注定了朝臣会想办法把赵泗保下来。
大家的第一个一致的想法是,赵泗是自己人,可谋国也。
第二个一致的想法就是赵泗太自不量力,要想办法保住赵泗。
可是……
就准了?
事情顺利的有些难以想象,降徭降税的问题不是没有头铁的提过。
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始皇帝居然就准了?
他建议停的徭役可是陵寝和阿房宫啊……
还有刚刚升任右相的李斯,这可是降徭降税,真的不说句话么?
然而事实上,李斯确实没有开口,只是袖手旁观。
始皇帝也已经准了降徭降税,好的结果已经达成,这让准备跟进的朝臣们心下多有犹疑。
但不管怎么说,降徭降税是好事……
在场公卿,谁家没有广袤的田地?
始皇帝收的赋税那是一视同仁,地多交的税自然也多。
就算能够偷偷空子上下勾结少交点税,可那毕竟是违法的事情,不如始皇帝直接亲口下令降税。
事实上,除了法家的狂热分子或者真正意义上一心为公之人,大部分人都不支持秦朝的重税。
地,是家家都有,税是人人都交。
税,其实是涉及天底下绝大部分人利益的东西,秦朝之所以能够重税几百年,一方面原因是战火不断,外在危机太过于频繁,另一方面就是法家的战斗力确实不容小觑,而法家一手打造的军功爵体系更是直接捆绑了中低层晋升上去的军功贵族。
以前一共就一亩地,交十分之一的赋税又能够剩下来多少粮食?
可是立功以后赏赐的土地有上百亩,就算交一半的赋税也能得五十亩的收成,更不用说继续立功土地会越来越多,还有奴隶配备。
但现在时过境迁,伴随着始皇帝一统天下,能够用兵的地方越来越少,阶级开始逐渐固话,没有了上升空间,人自然而然就会对高昂的赋税产生不满。
这也是秦二世而亡的主要因素之一。
升又升不上去,我一辈子只能种一亩地,连个盼头都没有了,民愤自然强烈。
更不用说,秦朝的重税是一种常态和定制。
虽然随着战争的进行六国都纷纷进行了军管经济,提高赋税以对抗秦国,但是老百姓起码有个念想,没打仗的时候,其他国家是不收这么重的税的。
大伙都盼着打赢,然后赋税重新变得微薄。
可是事实上是,只有大秦赢下了所有。
六国百姓对于秦国的不满和恨也不是没有根源的,也并不仅仅是六国余孽在肆意摸黑。
强敌压境,国家存亡旦夕。
走向了穷途末路的政权会为了自己的延续来发挥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做出最后的挣扎。
大兴兵役以获得更多的战士。
广征粮草以获得充足的后勤。
这是美化后的说法,实则国家破灭的旦夕,哪怕秦国做的再怎么人性化,落在黔首身上的灰尘依旧重的让人直不起来。
厮杀,争夺,奸淫掳掠……
国之将亡,必有乱象,而这一切,自然会被归咎在秦国和始皇帝身上。
毕竟在秦国的大军到来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虽然艰难,但也勉强过的下去。
倘若秦国能够在一统天下以后妥善的对待黔首,采用轻徭薄赋的做法,用个十年八年来让黔首安定,或许秦国就能够坐稳江山。
黔首的仇恨不会维持多久。
他们只会想着,天下一统了,以后没有什么战争了,赋税又不怎么重,以后都不需要胆战心惊的过日子了。
秦国变法让秦国积攒了横推六国的底气,但是某些方面上来说,始皇帝总是担心自己的后代有些事情做不好,他想趁着最后的时间把一切都铺垫完成。
正因为如此,秦国不可避免的积累了难以调和的社会矛盾,但始皇帝并非一味的压榨民力。
他是在极限操作,趁着秦国还能够征调出来这么大力量和财富的时候把所有能做的大工程做一个遍,但是并没有奔着毁灭秦国去操作。
客观来说,尽管父子关系十分矛盾,但是扶苏确实是始皇帝的后手。
始皇帝极限操作的同时也刻意的把大部分对于秦国的恨变成了对始皇帝的恨。
伴随着他的统治告一段落,一大部分针对于他的恨意就已经尘归尘土归土。
然而这一切并不足以对外人言说,正是因为清楚自己时日无多,始皇帝才会行事急切。
他身上的标签越来越多,哪怕是日日见面的朝臣对始皇帝依旧心生敬畏。
他们刻意的忽略了,法家,其实从变法的时候,不过是君王达成目的的工具。
君王,会有信仰么?
君王是不能有信仰,法家之所以显于秦朝是因为法家确确实实给秦国这个边陲之国带来了活力,并且给秦国积蓄了一统天下的资本。
之所以儒法之争儒家告败是因为儒家不能帮助始皇帝打破分封制的旧习,不能够让天下四方的权利集结大秦的政治中心咸阳。
李斯正是因为清楚始皇帝是什么样的君王,所以才没有墨守陈规,哪怕再掌控了究极优势的情况下,也一直积极的带领法家求变,这正是李斯胜出的资本。
而这是大部分朝臣,乃至于天下人都很难想清楚的事情。
是法家用的顺手,而不是始皇帝必须用法家。
但是这是站在上帝视角的客观分析,却不能忽略的一点是,始皇帝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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