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想听的,从来不是那些冠冕堂皇且又浅显无比的屁话。
赵泗发表的意见太少了,又总是顾左言它,还鬼精鬼精的拿着一些冠冕堂皇的鬼话来糊弄,这些始皇帝都能够清楚的分辨出来。
盐价,本来就是一个引子,一个始皇帝自然而然逼着赵泗站出来直面三公而不得不抛开那些冠冕堂堂的屁话来发自真心的通过自身的意见和想法进行反驳的由头。
始皇帝想看的是赵泗的执政理念和赵泗对于眼下大秦的认知。
这也是赵泗在开口以后,始皇帝意识到赵泗要说什么之后故意打断单独相召问政的原因。
始皇帝本意是想看赵泗藏了什么,赵泗在想什么,而不是让赵泗以一个区区右庶长的身份,二十多岁的年龄,去和那群老狐狸打擂台吸引火力。
赵泗取回自己的车架,站在车架之上,头一次这么早下班,赵泗一时之间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以往他都是在宫里待到晚上才回家,归家之后还要巡视自己的耕地,通过璞玉光环影响农作物的生长状态,忙活一圈还要和使女们鏖战一番才能够安稳睡觉,有时候还要去向驺奉请教学问,可谓是充实无比,从早忙到晚,眼下突然空闲下来,赵泗居然不知道富裕得时间自己应该去干什么。
去巡视一下郎中令匠人和墨家弟子的工作进展?赵泗完全没这个心情。
去看看农作物的生长情况?现在也没这个心情。
和使女鏖战一天消磨时间借此逃避问题?赵泗大概没这个体力。
“去蓝田吧……”赵泗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狗大户小伙伴王离。
王离这货,天天无忧无虑的,也是赵泗在大秦最先交好的朋友,自从上一次请假找赵泗游猎被赵泗薅过去种地以后,王离没少念叨。
不若趁着空闲时间和王离相约游猎,也算完成未完成的约定。
“哎……还平白恶了始皇帝。”
赵泗垂头丧气的催动马车。
始皇帝很明显生气了,要不然不至于让自己这么早下班,午觉还没睡,晚饭还没吃……
不过一想自己临走的时候始皇帝让自己明日照例入宫,莫名其妙居然还有点傲娇。
“我一定是因为离死不远,脑袋坏掉了!”
赵泗拍了拍脑袋,直奔蓝田。
入了蓝田,没等候多久,王离就小跑而来。
王离急切且热络的踏上马车,嘴里碎碎念道:“如今成了侍郎果真是大忙人,上次约你郊猎,一直拖到今天!”
“快赶车快赶车,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还是赵侍郎的名头好用,我父亲甚至没有问我缘由,只是听说你邀我外出,就直接准了!”
“今日怎么得空?赵侍郎?赵庶长?”
车架之上,王离用胳膊肘戳了戳赵泗的肩膀。
“我驾车车技如何?”赵泗驱赶战马全速行进,并未回应王离的碎碎念,而是问了一个没头脑的问题。
“不错,相比较以前,长进很大,如今入了战阵,赵庶长也可为一车之主,驾车直破敌阵!”王离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泗越来越像一个正儿八经的贵族。
驾车驭马这项贵族技能赵泗学的很快,现在看来,短短半年不到的练习,赵泗也算得上个中老手。
“那于你相比如何?”
赵泗开口发问。
“那自然是我更胜一筹,如何?让我来驭马,赵庶长且观摩一二?”王离接过缰绳,战车在王离的驾驭之下甚至来了个漂移过弯。
“按照我驭马的速度,从这里驾车驶出关中大概要多久?”赵泗开口问道。
“倘若是是日夜兼程,有战马轮换,走驰道的话,用不了几天时间。”
“那要是不走驰道呢?”赵泗继续开口发问。
“走官道也慢不到哪里去,最多八九天吧。”王离想了一下道。
“那要是也不走官道,不能换乘,战马没有轮换,只走偏僻小路,深山老林呢?”赵泗再次开口发问。
“啊?”
“只走偏僻小路,深山老林,战马还不能轮换?那可得遭老罪咯。”
“况且想出关中,就没有不经官道能出去的地方。”
王离面色怪异的看了一眼赵泗开口道:“好端端的问这个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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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帝认为赵泗不是忠臣!
“嗖!”
电光火石之间,伴随着破空之声,一根羽箭径直从王离头上划过钉在碗口粗的树木之上,整个箭矢莫入将近三分之一。
“赵泗!”
“你往哪射呢!”
王离看着还在微微摇晃的箭尾,转过身去。
“射错了……”赵泗尴尬的笑了两下。
“你今日到底怎么回事?”王离怪异的看了赵泗一眼凑了上来,围着赵泗转了一圈。
“今日你射箭十有九空,不应该啊……”王离皱眉。
赵泗的箭术王离是知道的,能开三石硬弓,基本上指哪打哪,十有九中,可是今日确实怎么射都射不中。
“心乱了……”赵泗将弓箭往地上一扔,尔后抬头望天。
皇宫之内……
始皇帝躺在摇椅之上,现在,是始皇帝的午休时间。
只不过赵泗离开以后,始皇帝的入眠就变得肉眼可见的慢,脑子里也在思索着赵泗所说的强干弱枝之策。
“大秦的根基从来都不是公族氏族,而是老秦人!”
“陛下,这就是战争!”
“那臣只有死给陛下看了……”
前半截赵泗意气风发和后半段苦着脸一脸抗拒的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倒是挺实诚的……”始皇帝笑了一下。
想着被赶鸭子上架的赵泗苦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虽有那么一丝丝冒犯,却还是让始皇帝忍不住发笑。
事实上,赵泗很有自知之明。
迁六国旧贵,强干弱枝,加上中央集权,是国策,以赵泗的能力,是玩不转的。
赵泗的自我认知没错,以他目前的水平,做一个言官尚可,做一个实官,却还差的远了。
始皇帝也从未想过将重担交到赵泗手中,事实上,这只不过是始皇帝的恶趣味罢了。
赵泗喜欢藏拙,稍显安逸,就会自然而然的将棱角收起来,始皇帝本意也只是故意给赵泗三分压力,让赵泗把心中所想尽数说出。
建议是赵泗提的,始皇帝也心动了,那么,让赵泗尽力补完一下细节和思路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赵泗,确确实实为始皇帝打开了一个新思路和新方向,以至于始皇帝此刻竟然又生三分锐志。
始皇帝从未把覆灭六国的功绩加在自己身上,也从未想过否定祖宗的功劳独占功勋。
奋六世之余烈,是始皇帝自己亲口承认的。
他不屑抹杀否定霸占祖宗的功劳,他也从来不会躺在现有的功勋之上,只是六国已经覆灭,能够被始皇帝正视的对手,实在乏善可陈。
偏偏是赵泗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说出来的一番话却激起了始皇帝的兴趣。
天底下人认为战国之时,列国伐交频频是大争之世。赵泗却说现在才是大争之世。
赵泗说现在才是华夏亘古未有千百年之大变局。
“召李斯入宫!”
始皇帝自躺椅之上起身,日常乏善可陈的工作之中,难得有一件让自己重新打起来精神的事情,始皇帝原本平静的心情竟然有所起伏。
是的……打一开始始皇帝就没打算把这件事交给赵泗。
身份不够,地位不够,权势不够,威望不够,能量也不够。
赵泗只不过是节省计划准备时间的工具人罢了……
本意上,始皇帝是故意为之,想要听听赵泗心中所想,没想到还真收获了意外之喜。
……
赵高领命,不消片刻,李斯就被召至宫中。
“迁六国旧贵入关?”李斯摸索着自己微短的胡须。
李斯好美髯,可惜,他的胡子长的并不是很长,但是很宝贝。
每当陷入沉思之时,摩挲自己珍贵的美髯是李斯的习惯。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李斯摩挲着胡须。
实际上,李斯也不是正儿八经的老秦人,李斯的祖籍是楚国上蔡,只不过在楚国没有什么从业机会,所以千里迢迢来到了咸阳。
认真来说,李斯是出身楚国的贵族,他的屁股也应该坐在六国贵族那边。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韩国曾经派水工郑国入秦帮助秦国修建郑国渠,实际上是为了消耗秦国的国力,后来目的败露以后,群臣就对外来的客卿意见很大,认为他们并非真心助秦,而是别有用心,始皇帝因此下逐客令,驱逐六国客卿。
李斯因此写下了大名鼎鼎的谏逐客书,为六国在秦客卿正义执言,始皇帝因此而收回逐客令,李斯也因此被封为廷尉。
如果乍一看,这个迁六国旧贵入关,似乎是对出身六国贵族的敌视。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而如今的李斯,也已经完全融入大秦的政治生态圈。
事实上在李斯登上相位,始皇帝一统天下以后,对六国旧贵族打击最狠的就是李斯。
李斯刑杀的六国旧贵不在少数,在大秦一统天下以后被李斯定点爆破的六国旧贵也超过十指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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