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皓白人影跨进门来,百千年时光,魂牵梦萦,兰泽从不曾忘记。
“望舒——”
彼时望舒正拿着个小巧的簸箕,簸箕里装着绿油油的蔬菜,闻声转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百千年不见,他依旧温润儒雅,一如夜空那抹清辉,从不曾变。
“兰泽,”望舒朝他走去,还没来得及把簸箕放在床头,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望舒回抱住他,抚摸他栗色长发,亦是热泪盈眶,语气有些哽咽,“数百年未见,别来无恙。”
如今的望舒较之从前清减了许多,一身瘦骨不堪一握,兰泽看在眼里,心底不免泛起浓浓的悲哀。
想曾经眼前人最是孤标尘外,清冷脱俗,他在广寒宫月桂树下吹箫,曾是天庭最为风雅的神。
如今,他被贬凡尘,脚踏着的不再是月宫轻软洁白的仙云,是灰扑扑的土,洁白靴边由带着一圈草屑,甚至在房间的竹墙边,靠着一把锄头,躺着一把镰刀,以及一顶斗笠。
曾经天宫的仙,变成了凡间深山务农的普通凡人。
那抹如月清冷的气质早已在被凡尘俗世消磨得十不存一。
捻着望舒袖间沾染上的泥土,兰泽便悲从中来,伏在他怀中,环着他清减的腰,闻到他身上泥土的气息,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流了满面:“望舒,你变了。”
数百年的思念忍不住化作水雾滴滴淌下,濡湿了望舒皓白的衣襟。
望舒无奈一笑,道:“被谪之仙,哪里能一成不变?不过我很好,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兰泽,不用为我伤心。”
“好?”兰泽起身再环顾了一圈四周,眸光黯淡下来,“我不觉得你过得好。这间破屋子到处漏风,和广寒宫根本就没法比。”
“而且,”兰泽拿过他放在一旁装着绿油油蔬菜的小簸箕,“你现在法力全无,受过极刑身体又落下病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住在山野里,没有人照顾你,连一日三餐都要自己解决,哪里好了!望舒,你不要为了哄我安心这样糊弄我!”
望舒噗嗤笑了一声,捞过床上毛茸茸的小狼崽团团,道:“怎么就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我不是还有徒弟陪着我么?虽然也许永远都不能再化形了,但它很聪明也很乖,有它陪着,我一点都不孤单。”
“至于一日三餐,做起来其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望舒笑得更开心,嘴角都扬起来,拿过小簸箕放在他眼前,“你看这是甚么?”
“……”里头绿油油的蔬菜新鲜水嫩,顶端的须须卷曲着,犹自带着新鲜的露珠,“豌豆尖……”
望舒笑眯了眼,拉着他来到屋门口,指着院前菜地,道:“你看,我在门前种了一大片豌豆,今日你来,我很高兴,我决定弄一桌豌豆宴欢迎你。”
“……”入目果然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豌豆苗,看到这番景象,兰泽也终于破涕为笑,道,“怎么只种豌豆?就算好吃,你也不能一日三餐都吃,为甚么不种点别的?”
望舒像从前一样,自然而然倚上他的肩膀,道:“我就爱吃豌豆尖,不爱吃别的蔬菜。今晚炸些酥肉,一道煮汤喝。”
兰泽道:“你爱吃这个,是因为我么?”
望舒道:“我不否认有这么一重原因在。”
望舒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簸箕,用手拨了拨,道:“唔,我前两天把菜地里的豌豆尖都摘了涮火锅吃了,现在就剩这些了,我觉得怕是不够哦。”
兰泽下意识捂住了脑袋,“那怎么办?”
下一瞬,望舒狐狸般眯起的笑脸映入眼帘,笑容颇有些阴险:“你说呢?豌豆祖宗。”
“……”
“这么久不见,老朋友馋那一口,你就冒点儿出来吃呗。”
原来兰泽本体竟是个豌豆。
当年的灵鹫帝君不知道去哪里溜达,路遇一只掉在地上的豌豆荚,他并不认识这是甚么东西,但能够出现在三十三重天上的东西,总不会是凡俗之物。并且为了净化天宫环境,给后辈神仙做好表率,于是鬼使神差地捡了回去,单单薄薄一只,灵鹫帝君拿在手里左右端详看不出甚么所以然来,煮了罢不够塞牙,于是想了想还是扔了算了,但好巧不巧,扔在灵鹫宫旁花圃里了。
一段时间后,灵鹫帝君望着鲜花丛里莫名其妙突然冒出来的一地菜叶陷入了沉思:“……”
帝君也摸不清楚这是个甚么品种的仙草,有甚么效用,觉得贸然拔了怪可惜的,于是便摘了上头最嫩的一株苗苗去请教专门掌管花花草草的仙友,仙友拿着帝君递来的苗苗端详片刻,道:“帝君,这是凡间最古老的农作物,豌豆的嫩苗。”
灵鹫问:“有何效用?”
仙友答:“不是仙草,何来效用?不过味道不错,凡间通常拿它涮火锅吃。”
灵鹫问:“何谓涮火锅?”
“帝君天生不沾五谷,没必要知道得太清楚。”
既然没效用,那回去拔了扔了算了。这绿油油的菜叶种花圃里,怪难看的。
但回到灵鹫宫,帝君傻眼了。
绿油油的菜地里,躺着个光溜溜的小婴儿,呜哇呜哇地哭。小婴儿身下,是一枚硕大的豌豆荚。
“……”菜叶可以扔,小婴儿……扔了不大好。
于是帝君将之收回座下,赐名兰泽,收做徒弟,漫长的婴孩时期,是灵鹫帝君一把手带大的,只是这些。兰泽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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