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猜这帮大宛人好的还是坏的。
有惊无喜
还记得初见时,是在遥遥大漠之中,高高祭台之上,酷烈骄阳之下。
那时的锦画还不是人人都可摸一把亲一口的卑贱男娼,他在高高的祭台上跳着祈雨舞,在信徒眼中,他是与神沟通的圣洁的神使,是离神最近的使者。
他高高在上,没有人敢直视他,亵渎他,他回腰拧转,应鼓而舞,挽指如莲花,腰臂上细碎的金铃嘈嘈切切地响,挽在臂上轻飘飘的青蓝红三色纱带长长地随风飘舞。
一舞毕,纱带不再随主人的肢体而动,它自由地随风飞舞,转而轻轻落在一行驻足的骆驼商队身边。
为首的骆驼上坐着一个英俊文雅的中原商人,他握住了那条纱带,至此一切都变了。
那纱带像拂过平静湖面的凤羽,在年轻商人平静的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纱带的另一端系在美丽光明圣子黝黑的臂弯间,正要离开,却被纱带轻轻牵扯,圣子回头看去,与那俊俏的中原商人一对上眼,至此一生的轨迹也变了。
在波斯人信奉的教义中,光明圣子是纯洁的,是至高无上的,人类不能仰望,否则是对神灵的大不敬。那时赵景行年纪轻轻,头一回来,不懂这些,他攥着纱带久久忘记松手,仰头看高高鼓台上的那个漂亮的人影看得呆了,直到有教徒匆匆赶来制止他如此大不敬的行为,他才红透了脸松开纱带,垂下眼眸连连道歉。
那时风大,松了手,纱带又随风飘去了远方,赵景行怔怔然看着祭台上那个漂亮曼妙的人影,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很重的不得不放手的失落感。
他曾路过遥远的敦煌,在鸣沙山月牙泉不远处的壁窟里,见过美丽至极的飞天伎乐神女。如今不就见到真人了么?他比壁画上的神女还要美。
他是那么灵动、圣洁、美丽。
只那一面,便足够念念不忘。做完生意回程时他又忍不住选择从原路返回,只为了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见那圣洁的神子一眼。
不曾想天也助他,一切都是那样顺利。这一回他不仅看见了,还是近距离看见的。
那人远远看着就足够美丽,近距离看着,更是美得惊心动魄。他黝黑却细腻的皮肤上描画着繁复的金色花纹,像遗落在沧海里的一颗黑金色珍珠。中原人自古以肤白为美,赵景行在今日近距离见到他之前,还很难想象出一个皮肤黝黑的人能好看到哪里去。
今日得见,才彻底颠覆了他曾经的想法。
他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就是一枚如鸽子蛋般大的无暇的黑珍珠,托在宝蓝色的丝绒布上,流光溢彩,像眼前人一样,艳丽至极。
那会儿赵景行的波斯语还学得不是很好,听不太懂眼前美人叽里咕噜说甚么,只听懂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萨曼·塔拉达。
美人也很喜欢他,这么多年,他是唯一一个与自己对视的人。年轻的男人眼里跳动着炙热的目光,一点也不疏离,很亲近很温暖,和那些垂首祷告永远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的信徒一点也不一样。
萨曼也喜欢他,忍不住想要和他亲近。
他放弃了太阳神子的身份,自愿抛下一切,偷偷与他离开黄沙莽莽的大漠,自此东归,萨曼再也没有回来过。
太阳落山之前,锦画已经沐浴完毕,换上了初见时的那套舞衣,捞出一大堆长长的小铃铛链往身上缠,将调好的金漆用勾线笔在脸上身上一点点画出繁复的圣火纹,他画得很慢很仔细,稍有一点不满意就要擦了重画,等全部折腾好,大半天都过去了。
虽然磨磨蹭蹭地弄了大半天,可实在架不住他一早就开始准备,现在全都弄好了,时间却还没有到,他只好坐在妆镜前等,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的心境从一开始的高兴期待逐渐变得焦虑不安,紧张地抠着指节,不停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一会儿理理头发一会儿又点点口脂,他已经不如当初年轻了,那里也……松掉了。忐忑地想着,数年不见,赵景行会不会嫌他不如当初漂亮了,会不会……不那么喜欢自己了?
胡思乱想了许久,终于摇摇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甩掉,今天该是个高兴的日子,怎么可以忧思结愁,再让赵景行看到这样的自己,那怎么得了?
时间差不多了,锦画匆匆收拾好长长的飘带抱在怀里,拿上重新擦拭过,描过金漆的铃鼓,激动又紧张地往风涛卷雪阁跑。
没有小六在身后为他抱着那些飘带,这些飘带长长足有五六丈长,全部团在一起,即便轻便,可是数量多了,长度长了,没有人帮忙也很费劲。
从霁月轩到风涛卷雪阁的路,他日复一日走过很多很多年,每一次都是这样迷蒙的夜晚,茜纱灯影中漂浮着无处不在的脂粉香气,从初来乍到备受欺凌,走到艳名远播万众瞩目,又走到色衰爱驰日暮穷途的如今,快十年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
来到风涛卷雪阁富丽堂皇的正门外,锦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神色焦急的云霜。云霜拦在上阁顶的楼梯前,不愿让他上去。
“你干甚么?”锦画有些不耐烦了,说道,“让开,我的客人快要到了。”
“锦画——”云霜张开双臂拦他,焦急道,“那些商人不好相与的,你别去!你就信我一回,行不行?我不会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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