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问起李讨,毛花儿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她直言自己是在洗脚城工作的时候认识的他,在一起的原因很简单,对方肯花钱,分开的原因更简单,她发现对方是婚内出轨:“老娘也是讲道德的,要是知道他有老婆,我压根儿看都不看一眼!”说罢,她用小拇指的指甲抠起嘴角的死皮,懒倦的棕色头发用抓夹挽在脑后,根部是新生的黑色,尾端则像被晒干了的玉米须子,被烫得枯垂,似乎用点力一梳就要全部断掉。
毛花儿抠完嘴角又去抠眉毛,纹过的,带着种深刻的墨青色,发出沙沙的细响,她好好地沉思了一番,对洛川说道:“我的确给他老婆发过一次消息,当时我在气头上,李讨这个瘪叁,他赌博啊,没钱了还有脸来问我借——我知道她老婆一直过得不好,还没什么骨气,就想着发点消息刺激刺激她,而且,老娘后面明确跟她说了,你赶紧和这种人离婚吧,别再浪费时间——来来来,我把记录找给你们看看!”
毛花儿一摸口袋,才想起来刚把手机给了儿子,随即扯起喉咙朝卧室里喊了一嗓子:“毛乐乐你把手机拿得来!”过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里面有动静,女人拍腿骂道:“肯定是玩得入迷了,我去叫他。”只见她把一只脚踹进鞋里,又单腿蹦过去穿另一只,正是要冲过去的时候,毛乐乐先一步走出来,怯怯地把手机交还给了她:“妈妈,我要写作业了。”
毛花儿盯着毛乐乐老实坐回到餐桌边上,就把手机里的那条消息翻出来给他们看,证明的确不是在说谎。
沉寰宇看罢,问道:“乐乐今年上几年级了?”毛花儿道:“叁年级了——这孩子的爸爸在牢里蹲着呢,都是我一个人累死累活地把他拉扯长大。”洛川愣了愣,意识到他们起初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这孩子是毛花儿和李讨生的。
那这就奇怪了,李讨不爱原配妻子李桂香,跟毛花儿的关系又是基于金钱,有人要是想拿这二者来威胁他,该是根本没办法实现的才对。他那样爱自己更多的人,压根儿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这时,门外响起了孩童稚嫩的呼唤声:“乐乐——出来玩咯!”小男孩儿不自觉伸长脖子,尽管人还在家里坐着,但魂早已经快乐地跑了出去,雪白的作业本上堪堪落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数字,看得毛花儿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缠了几圈透明胶的竹竿子,“唰”地一打:“你还有脸出去玩!”
毛乐乐登时皱着鼻子哭了,旁边的沉寰宇看不过眼,忙劝解道:“好了好了,不要打孩子,他想出去玩就让他去吧,作业晚上再写也没关系,正好我们有些别的事情想单独跟你说。”他起身,走到小男孩儿身边,弯下腰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了。你的妈妈是担心你作业没完成好,回学校以后被老师责怪。如果她现在让你出去玩,你就得答应她回来以后乖乖地把作业写了,这样好不好?”毛乐乐慢慢止住哭声,点了点头,跳下椅子走到了毛花儿跟前:“妈妈,我……”女人拿手给他擦擦眼泪,骂道:“去吧,快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死相样子,晚饭之前记得给我回来!”
孩子走后,她看着沉寰宇,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悲凉。尽管她凡事都能靠自己解决,但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就像教育孩子,她沿用的还是自己小时候经历的那套——不听话就打。因为实在没空闲时间去研究所谓的科学教育方法。家里兴许还是得有个男人在才行。
毛花儿把竹竿子放下,充满烦恼地问道:“警官,你们也有孩子吧?”洛川轻笑了一声,望向沉寰宇:“我没结婚——他倒是有个女儿。”她搓了搓下巴,嗔道:“还是姑娘好,姑娘家懂事,不像我家的这小子,不打是不行的。”
沉寰宇咳了咳,给洛川使着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把李讨如何杀人,又如何被杀的事情简单地向她叙述了一遍:“毛女士,真是抱歉,我们原先是抱着怀疑态度来的。”
“他老婆把他杀了?该!”毛花儿潇洒地用手指把眼睛前方的头发绕到了耳朵后面:“其他事情我完全不知道,更不存在有谁威胁我一说,要不然啊,我们娘俩儿也不可能好好地在这里住着——再说了,谁要是敢威胁我,我直接跟他拼命!”待那撮头发重新滑下,女人的眼中却多出了些许落寞:“她杀人,是因为我发的那条短信吗?她——会被判死刑吗?”
对此,身为警察的他们谁都没办法拿出个准主意,沉默半晌,也只能说出个“法不外乎人情”。
“她现在是在哪里的看守所?”
“南淮区迎英路333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我想去看看她。”
从毛花儿家里离开,沉寰宇和洛川一级一级踩着来时的楼梯走下去,耳边荡着楼底下孩子们无边无际的嬉闹声。洛川把手搭在沉寰宇的肩膀,调侃道:“当了爹的人果然不一样——相当温柔!”沉寰宇放慢了速度,扭头问他:“你呢?这辈子真不打算结婚吗?当初跟兰惠……你俩那么好。”
阳光将二人连起来的影子打到了楼梯间的墙壁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漆味,还没来得及重新粉刷的部分,白色涂料已经风化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像癞疮疤一样的水泥斑块,正沉默审视着过往模糊不清的脚步声。
“我怕呀。”洛川温柔得一如既往:“我心里一直有道坎儿……怕有了妻子和孩子之后,自己没办法好好陪着他们……你知道的,我爸他……万一我也遭遇什么不测呢?”
“你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沉寰宇皱着眉,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洛川只是笑笑:“好好好,我不说了,说点别的——你觉得李讨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没跟我们讲实话?他自称被威胁了,可看样子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沉寰宇抵着下唇想了想:“既然不是威逼,那就只能利诱了。”
走出楼梯间时,橙黄的太阳猝不及防晃了沉寰宇的眼,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光线却从指缝间溜进来,点染了浅色的瞳眸。沉寰宇突然无奈地笑了,把头低了下去:“局里还会让我们继续查吗?”
洛川一愣,捏了捏他的肩膀,却什么话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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