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老爷子吃起田螺十分利落,葱姜炒的田螺仍嘴里发出嘶的一声,然后就剩下一个壳,被老爷子吐出来。
朱允熥吃这东西,实在没什么天分。后面嗦嗦,前面吸吸还经常只能吸出一半来。
“田螺给你吃,都糟蹋东西了!”老爷子斜了朱允熥一眼,又扔嘴里一个,“你小时候咱看你还有股子机灵劲,怎么如今大了,咋瞅咋不顺眼呢!”
说着,目光忽然看到六斤。
六斤手里拿着一根竹签,一个个的挑着田螺,不但自己吃,还扔在脚下喂狗。
老爷子又道,“你看六斤这孩子多精啊!知道嗦不出来用竹签!哪像你,死脑瓜子,硬来!”
儿孙大了,在老人心里就不光是用来疼的,还是要用来没事损几句,骂几句的。
朱允熥听了也不说话,默默的低头吃饭。扔嘴里一颗田螺,嗦了半天却是半点反应没有,吐出来一看,空的。
再看看六斤,在那低头坏笑。
不用想,就是这臭小子使坏,挑空的田螺壳趁着大人不注意,又放在盘子里。
朱允熥横了他一眼,就听老爷子继续问道,“科考咋样?”
“孙儿来之前正在看一众翰林阅卷官们送呈的前十试卷!”朱允熥说道,“今科取士,除却五经讲义之外,更重策论!”
“唔!”老爷子点点头,又开口道,“前十的卷子中,南方人多,还是北方人多?”
“还是南方人多!”朱允熥笑道,“北地数十年战乱之后,元气人口都尚未恢复。”说着,顿了顿,“孙儿在各地推行摊丁入亩之政,北方五省行动最快的原因也在于此,北地的人,还是少!”
根据上一次洪武二十八年的全国人口黄册,北方五盛的人口,仅有一千六百万。而全国的人口,是六千五百万左右。
(当时云南在人口,在未被移民之前只有二十六万人。)
“人少,生孩子就是了。只要百姓吃得饱,家里头有地种庄稼,一二十年之后,人口就上来了!”老爷子嗦着田螺,闭眼道,“咱记得,洪武二十七年那科,榜眼是陕西人,二甲三十人中陕西两人,河南一人,三甲六十六人中,北方五个省中了十七人!”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是有话要说,放下筷子正色聆听。
“皇爷爷记性真好!”
老爷子仍旧闭着眼睛,“虽说是南人中得多,但以二十年例,其中湖广可是一人未中!”说着,顿了顿,“那可是湖广啊!”
“皇爷爷您的意思?”朱允熥已经明白,老爷子话中的潜在意思。
“咱退下来了,这话呢咱不愿意说,你毕竟是大了,咱说多了惹你心里不痛快!”老爷子睁开眼,“可是大孙呀,需提防闽浙赣书生抱团。”
说着,叹口气道,“朝中清流翰林御史是他们,地方官员也是他们。国朝之处,北地凋零天下文风不盛,不得不从地方选取那些有名望的读书人出来做官!”
“如此以来,官场盘根错节,谁和谁都能攀上关系。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
帝王从纵览全局的角度出发,不可能任由一派势力独大。
正如武人中的淮西勋贵一般,该打压的时候就要打压。这个道理朱允熥明白,并且常引以为戒。要知道原本时空大明,就深受其害。
官员朋党,他们自诩为君子,不是他们这边的就被他们打成小人。长期把持朝政,掌握国家的财政人事大权。
所以说,大明之亡,就在于党争。
而党争的雏形和源头,就是抱团,夺取话语权。
“孙儿心中也这么看的!”朱允熥沉思数息,开口道,“孙儿即位以来,朝局看似风平浪静,但其实暗流涌动。军中的淮西老臣们纷纷隐退,文官们后来居上。”
“而且”说着,朱允熥顿顿,“朝中那些清流们,尤其是各学士还有翰林院,都以东宫旧臣自居,隐隐已有些傲然的意思。”
“甚至朝中还有许多人,和地方牵绊颇深。孙儿也想着,是时候敲打他们一番!”
老爷子睁开眼,“怎么下手?拿谁开刀?”
“铁铉在z地”
“那样来的太慢!”老爷子粗大的手指敲打桌面,打断朱允熥的话,“一地豪强好收拾,但若根子不给他们斩断了,早晚还是如此!”
朱允熥忽然有些明悟,“您的意思,直接在中枢?”
“嗯!”老爷子点点头,“大孙,你呀,是个没经历过风雨的太平天子,有时候想的太多了,想得多顾虑就多。有些事你想着慢慢来,可是呀,有些事永远比你想的快!你越慢,它越快!”
“中枢清地方安,z地那些事,现在看来还没牵扯出京中大员来。但那不是没牵扯,而是铁铉那边报给你,你没处理吧!”
“什么都瞒不过您!”朱允熥笑道。
的确,铁铉那边清查田亩人口走私,还有那些世家豪族之时,找到不少京中大员的把柄。这些人和当地暗中通曲,所作所为都在朱允熥御案的暗格之中。
现在没处理他们,不是没功夫,而是等着以后数罪并罚。
“科考和咱们现在说的,看似不搭嘎,其实是一回事!”老爷子继续开口,“地方上如何,都是中枢纵容包庇的。科考取士,是为国,不是为了让他们那些抱团的,拉拢人心!”
朱允熥心中一惊,老爷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已经不但是打压朝中文官那么简单了,而是要接着科考的由头,发作一群人。准确的说,是发作一派人。
“这事呢,咱想了许久!”老爷子又扔嘴里一个田螺,嗦啰着滋味儿,“弄起来定然不会事小,所以这事呀,还真不能让你亲自上场。”说着,忽然笑起来,“不然,你要落下坏名声!”
随即,又笑笑,“可咱不一样,咱这辈子就他娘的没有好名声!”
笑着脸上忽然一僵,吐出嘴里的田螺骂道,“谁把吃完的壳,扔盘里了!”
六斤在边上低头,嘿嘿坏笑。
“臭小子!”老爷子慈爱的把他抱在膝盖上,捏着他的鼻子,“这么坏,让你老祖吃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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