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晴遥欲哭无泪:“糟了!医院的探视时间截止到晚上九点!现在……现在……还剩三个小时了!”
小儿科的算术题差点算不明白了,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有些大胆的念头在脑海生了根……
林平尧倒扣下书,安慰道:“看你睡得那么香,叔叔阿姨就没叫醒你。遥遥,你明天下午才走,还有一早上的时间见面,再说林柏楠过一个月就回家了。”
袁晴遥则一本正经地提出了吓人一跳的请求:“林叔叔,蒋阿姨,我可以……陪夜吗?”
晚上十点半。
林柏楠环抱手臂靠在摇成六十度角的床头上,锁眉,竖起耳朵探听洗手间内的动静,哗啦啦的水流声循循入耳,还穿插着牙刷碰撞杯壁的声响……
袁晴遥此刻正在刷牙洗脸。
今天经历的一切都不可思议,她今早像一阵风就刮来了,几个小时前又宣布今晚要留下来陪夜?
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林平尧和蒋玲竟然没有异议!
目光往旁边一瞥,约二十厘米外,摆着一张加来的床。
他住单人间,没有第二张床,正规医院不允许加床位,她便租了一张陪护床。陪护床比医用床矮一些,床头放着一个小枕头,床尾叠着一床小毯子,明摆着要过夜的架势。
除了术后的头三天蒋玲二十四小时陪护,其余时间他都一个人睡医院,他不太习惯被人陪着睡觉,更何况是……
老实讲,他此时很慌。
“咔哒。”
门锁打开,袁晴遥从洗手间出来,一边甩湿哒哒的手,一边径直往陪护床走来……
林柏楠一秒佯装神色自若,抽了两张纸巾递去:“放着大软床不睡,非要挤一张不到一米的硬板床,真有你的。”
一仍旧贯,他用揶揄来掩饰内心,可惜,这次失效……
她越走越近,他心里就越来越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他的心上。
“我第一次睡陪护床,这种机会不多,我要好好珍惜。”爽快地坐下,袁晴遥擦干手,屁股还没捂热,一名护士推门进来嘱咐“尽快熄灯,早点休息”后,离开了。
袁晴遥起身,摇下医用床的床头,看着林柏楠翻身趴下,给他掖了掖被子,盖好容易受凉的腿脚,她走到门口关了灯,借着走廊跃进病房的光,回来躺下。
昏暗中,她小声问:“林柏楠,你困吗?”
他枕着胳膊,对着她朦胧的面影回答:“还好。”
“你这些日子都趴着睡觉吗?”
“嗯,习惯了。”
“……”
对他的疼惜之意让她讲不出话来,又怕沉默太久会惹他难堪,她聊起了开心的事:“林柏楠,你送的那盒手工巧克力我尝了,味道很好,跟品牌的不相上下,你好厉害,连烘焙都学得会!还是我最爱的牛奶巧克力,谢谢你。”
听到夸奖,他眉峰一挑:“很简单,高考完抽个时间我教你,可以做任何形状、任何口味的。你不是也喜欢吃加榛子和杏仁的巧克力吗,下次试一试。”
再平常不过的一次相约,在不同心境下听上去竟千差万别。
换作之前,袁晴遥脑中的小人儿高呼“哇,能亲手制作五花八门的手工巧克力了”,而彼时彼刻,小人儿扭捏地喃喃“哇,能和林柏楠约会了”……
“好呀好呀!”她点头如捣蒜,笑逐颜开,而后,又有些难为情地左扭一下,右扭一下,“林柏楠,我收到巧克力的那天,想也没想就打开盒子吃了两颗,所以……第九颗和第十六颗巧克力是什么形状的?”
他听着她娇软的嗓音,在欣慰她察觉到了他的小心思的同时,惴惴不安也在心底油然而生——
毕竟,他当时是抱着“此生不复相见”的诀别心态才有勇气送给她的,就算她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的心意,反正他已离开,不会给彼此造成太大的困扰。哪怕叨扰到她了,他以及他的情意会随着时间在她的心中慢慢烟消云散。
但既然她问起了,他便说了实话:“第九颗是小灵通,第十六颗是奖杯。”
她一心一意地调取回忆,悟出了一半:“第十六颗是奖杯,祝贺我十六岁那年如愿进入了英语创能大赛的全国前二十强,还收获了一个奖杯?”
心思被识破,林柏楠感到甜蜜与忐忑交叠,拿出轻描淡写的语气回应:“不算太笨。”
她又满腹疑惑地问:“那第九颗为什么是小灵通?九岁那年我们都没有手机呀。”
“是没有手机,但是……”暖融融的回忆捂热了林柏楠的耳廓,他沉吟,“你用座机打到我妈的小灵通,再由我妈转接给我,一周两次,一般隔三天一次。你最喜欢吃完晚饭后打给我,开场白是问我吃饭了没?跟我讲你吃了什么、吃了几碗。从那年起,我在外地住院的每一个假期,你都打电话过来……”
越说越觉得肉麻,他语调一转:“后来你的电话来得一年比一年频繁,一天打两三个,真不嫌烦。”
“……”
一番追忆,剧烈地撞击袁晴遥的脑袋。
若不是林柏楠提及,她都忘了她曾经孜孜不倦地给林柏楠拨过电话。
起初,他没好气地接起来,对她爱搭不理;后来,她单向的问候变成了双向的寒暄;再然后,有些时候,电话接通他劈头盖脸地先扔来一句:“袁晴遥,你今天比平时晚了二十分钟,磨磨蹭蹭的在做什么?”
鼻子里酸意聚集,她感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他还记得。
仍有几个困惑等待解答,于是,她继续发问:“那第十四颗呢?为什么是电影票?”
“那年,我们常去的电影院翻新了,增设了无障碍通道和无障碍座椅。你兴致勃勃地拉我一起看了七八十场电影,一到周末节假日就去看,还经常连看两场或三场。除了恐怖片、悬疑惊悚片你个胆小鬼不敢看,那一年其他类别的院线电影我们看了个遍,有些还二刷三刷……”
咫尺间的少女一脸木然。
少年心间掠过酸楚,急忙合眼,念着满不在乎的话:“连看两三场看得我头晕眼花,所以我才有点印象,也不是什么难忘的经历,你不记得很正……”
“我记得!我记得!”袁晴遥急切地插话进去,伸手去拽林柏楠病号服的衣袖,“所有票根我都留着!林柏楠你知道吗?不止初二那年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其余年份的我也好好保存着,一大半影票都褪色了,字迹消失不见,我拿铅笔把日期和电影名描了一遍,留作我们的纪念。”
“……真的?”
“当然啦!回家给你展示。”
“拍照片给我。”
“包在我身上。”
嘴角情不自禁向上攀升,林柏楠强行将其扯下,睁开眼,板着脸言不由衷:“……我就看看你有多无聊,还拿铅笔描字,你是小学生练字帖吗?”
袁晴遥的脾气是极温和的,她哼了哼鼻子,不辩驳,不生气,沉浸在了回忆过去——
经林柏楠一提,倏尔,那些一同看电影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家影院装修后,每个影厅都在最后一排加装了无障碍座椅,林柏楠不用上台阶了,直接通过无障碍通道从后门进场。座椅有三组,左中右各一组,都是双人位。
在此之前,她和林柏楠无法享受最优的观影体验:要想坐中间的座位,只能坐第一排;要想坐靠后的位置,只能坐过道旁边。因此,当可以陪他看视野更好的电影时,她激动万分,拉他一场接一场地看,贡献了厚厚一沓电影票。
以及,他一次不落的另类关心——
夏天,他那个像哆啦a梦口袋的背包里,会装一条薄毯,影厅冷气十足,他拿出来给穿得清凉的她用,不过少不了一句:“你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冻感冒了我不负责。”
冬天,他出门前会凶巴巴地叮嘱她:“穿方便穿脱的衣服,电影院暖气很热,外面很冷,一冷一热容易生病发烧,嘁,别真把你烧成个笨蛋了。”
回忆向更远处延长……
袁晴遥忆起,某年某天的晚上家属院停电,她一个人在家,窝在墙角瑟瑟发抖,而他意外地来她家找她。她那时没有仔细思考他是怎么下来这一层的?后来才恍然大悟。
但更令她感激不尽的,是他的承诺:“袁晴遥,要是再停电了而你一个人在家,你别害怕,往你家门口跑,打开门就亮了。我没那么快速能去找你,但我保证,我能在三十秒内拿上手电筒给你照明,我在楼上往下打光,你上来找我……当然我下去也行,你得等一等。”
之后,小区夜晚停电,无论家里有没有人在,似是默契游戏,又似是承诺验证,只要她打开家门,就一定能看见一束只为她亮起的光,年幼的男孩扒着栏杆从上面一层探头出来,稚气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袁晴遥?”
她不再那么畏惧黑暗,关上门:“林柏楠,好暗哦!”
“那我把手电筒再拿低一点……好些了吗?”
“嗯。我在上楼梯,你跟我说话不要停好不好?”
“嘁,胆小鬼,鬼斧神工,工工整整,整装待发,发愤图强,强人所难,难于登天……该你了。”
“天、天天向上。”
“上蹿下跳。”
“跳……跳……跳什么?跳跳糖。”
“跳梁小丑,笨蛋。”
“丑态百出。”
“出神入化。”
“化、化险为夷……嘿嘿,我上来啦!”
……
当重新翻看老旧记忆,才发现他其实……
一直都很温柔贴心。
她觉醒得太迟了,应该要再早一些、再早几年就像此时此刻、此分此秒这般不可救药地喜欢他……
在林柏楠不告而别之前的大把岁月里,袁晴遥没有一次怀疑过她和林柏楠之间的感情,那不是百分百纯正的“革命友谊”还能是什么?再或许,超越友情而无限接近于亲情。
直到他从自己的世界抽离,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感,一种心脏被剜去一半的感觉。
喝水用的马克杯,睡觉抱的猫咪抱枕,抽屉里的火车头卷笔刀,放学路过的“星语心愿屋”,喂流浪狗的街心公园,无意间听见的周杰伦,写不出来的物理题……
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微小点滴,让见缝插针的思念愈酿愈浓。
她天天被架在火上烤,在遭受酷刑,痛苦,煎熬,再见不到他,她好像就要……
没命了。
噗通……
当产生这个想法的那一秒钟,心脏瓣膜狠狠地鼓动,打结的毛线团般的思绪倏然被理清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欣赏他并且总忍不住跟旁人炫耀他开始的?是从关注他比关注u-know欧巴更满足开始的?是从对他的理想型心生好奇开始的?是从养成了去什么地方都先看周围无障碍设施的习惯开始的?还是……
回溯过往——
她的心愿,她的梦想,她想达成的人生目标,她想留下的生命注记,都与他有或轻或重的联系。
怎会迟钝到现在才察觉,有个人,一直以来都被写进她的人生列表,有个人,一直以来都融在她的生命。
迷雾褪去,后知后觉的勇士终于找到了宝藏密码——
袁晴遥喜欢林柏楠。
这份“喜欢”包含友情,包含亲情,一定也包含爱情,包含了不可估量的深深的爱情。
沉醉在回忆之中,不知不觉间,时间在表盘上前进了好几格。
一片静谧的暗蒙蒙中,袁晴遥悄悄坐起,她似水温柔般凝视着林柏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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