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还会弹吉他?!”
她的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我会不会弹你听了就知道了。”林柏楠抱着吉他摆好姿势,手指拨两下琴弦,微调弦钮进行调音,唇畔漫起清浅的笑,“现在,耳朵借我吧。”
试音完毕,林柏楠拨动琴弦,耳熟的前奏悠然响起,袁晴遥秒速听出来——
是他们都很喜欢的那首《晴天》。
她的身体顿时像触电般酥酥麻麻的,拿着炸鸡的手垂了下来,全部的注意力被他瞬间吸走。
他游刃有余地弹唱,从他口中流淌出来的歌声宛如冰泉水,干净而沁凉,缕缕柔光落在他的发顶,整幅画面流光溢彩,令人欲罢不能,沉醉其中。
……扑通!
……扑通!
……扑通!
心脏不顾主人死活疯狂地敲锣打鼓,少女捂住胸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受搅乱了她的心湖。
而少年状似从容,实则指尖微微颤抖,是他把琴弦当她的手,爱意在心口流动,每一句歌词都像是私语,诉说从前从前有个人爱她很久。
大雨与爱都倾盆的那一天,他隐晦地向她传递,那个爱她很久的人,还会爱她很久。
沦陷
一曲结束。
林柏楠右手压住琴弦收了尾音, 静默几秒,他才抬眸向袁晴遥看去。
她像是被夺了魂,又忽地大梦初醒, 睁大饱含笑意的星星眼, 呱唧呱唧掌声不停。
然后, 袁晴遥凑了过去,如欣赏稀世珍宝似的将林柏楠和吉他端详一番:“不得了了, 不得了了!你是真的什么都学得会!你居然还有隐藏技能,你什么时候学的吉他呀?”
“去年。”
“啊?才学了一年就弹得这么好了?”
“小鬼学得可快了。”大叔接过话,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吧台,调了一杯酒,小抿一口, “一周才来两次, 每次一小时,琴还存在我这儿,平时也没机会练。啧,是个厉害的小鬼。”
“林柏楠超厉害的,他从小就学什么都学得又快又好!”被夸奖的是林柏楠, 袁晴遥却无比自豪, 她继而看回了林柏楠,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林柏楠,你唱歌好好听呀!都没听你唱过,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五音不全呢!你去参加今年的校园歌手大赛吧?你的小迷妹们估计要疯了!”
“……”
他就知道她想不到他只弹琴唱歌给她一个人听!
于是, “林不高兴”上线了。
林柏楠垮着脸, 用指节敲了一下袁晴遥的额头:“我弹琴唱歌要收费的,今天吃的肯德基你来付钱!”
袁晴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今晚这一顿三百都打不住, 她这个月得少买零食和东神的周边了!
这么一算,她哭唧唧:“既然要收费,那我能不能再点几首歌啊?一首也太亏了!”
林柏楠把琴放下,言简意赅:“没门,起来,擦手,回家。”
袁晴遥灰溜溜地从地上起来,边找纸巾边对着大叔诉苦:“叔叔,最后变成我施肥浇水了。”
大叔没吱声,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地观察林柏楠:门外汉袁晴遥听不出来,但大叔知道林柏楠弹错了三个音节,他平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大叔没有戳破,举着酒杯和袁晴遥的可乐碰杯,一开口,喷出一股酒气:“小遥遥,咱今儿也算过酒交情了,你以后别叫我叔叔了,叫我老鬼吧。”
袁晴遥试着叫了一声:“老鬼……叔?不合适的!对长辈一定要叫叔叔阿姨之类的才行。”
老鬼大笑两声:“小鬼就没小遥遥这么懂礼貌喽!那你以后叫我鬼叔好了,欢迎常来店里玩。”
袁晴遥笑着连连点头,随即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正言厉色交代道:“鬼叔,不能给林柏楠喝酒哦,一口都不行!”
老鬼被小丫头可爱到了,仰天大笑。
可笑容渐渐变得落寞,他灌了口酒:“哎呦,我也好想有人管我啊。放心好了,小鬼喝什么酒?喝果汁喝牛奶就得了,酒精伤身体又伤脑子,我还指望小鬼当高考状元呢!”
出了“有间老店”,两人往家的方向走去。
林柏楠收到了林平尧的消息,林平尧说他和蒋玲现在都在袁家,魏静冷静下来了,承诺会跟袁晴遥和和气气地谈话,林柏楠可以带袁晴遥回来了。
林平尧还问,需不需要开车去接他们,林柏楠拒绝了。
林柏楠和袁晴遥天天在一起,但他其实很少能有单独和她相处的机会,他自然要珍惜,哪怕后背从尾椎骨到颈椎都很痛。
这算是他从小锻炼出来的一个本领——
他可以平静地忍住身体上的不适,不受干扰地做其他的事,当疼痛成为常态,好像也就慢慢习惯了。
刚受伤的第一年他还做不到,神经痛的时候就大吵大闹,把同病房的小朋友惹哭,闹得医生护士不得安宁。
直到某一天,他知晓蒋玲每次在安抚好他的情绪之后,都要给小朋友及其家人、医生护士赔礼道歉,然后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大哭一场,小林柏楠才明白——
看着别人的心情因为自己而变得糟糕,痛的地方就不痛了吗?
当然不是,病痛才不讲人情味。所以,痛了、难受了忍着就好,男子汉要坚强,没必要拉他人的情绪下水,更不应该让爱他的家人难过掉泪。
虽然那场意外差点摧毁了他,但不得不承认,苦难的确让他比同龄人更早领悟到了一些道理,一些依照既定轨迹长大的、健康的林柏楠不会明白的道理。
大雨滂沱,地面一层厚厚的积水,电动轮椅卷起的水花早已打湿了他的袜子和裤腿,腰背紧绷得像一块钢板。
他很想拉伸来缓解一下,可是他不敢,此时些微的动作都会引起痉挛……
这种病弱又狼狈的模样,能不给她看就不给她看。
这些年,他没有向袁晴遥诉苦过,没有卖惨,不舒服也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她,没有利用她的善良惹她心疼,更没有因为遭受痛苦而迁怒于她……
其实有过一次,八岁那年她来医院探病,他用陶瓷水杯砸了她的脑袋。
林柏楠时常怀疑袁晴遥迟钝得像块凿不穿的石头,是他那一杯子下去把她的头打坏了!
想着,他停了下来,操作轮椅转向后方,眼前,她左来右去地跨步前行。
他缓缓开口,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袁晴遥,你去拍个脑部ct吧?”
“啊?”
“算了,我随口一说。”
“搞什么嘛!奇奇怪怪的。”
“你不好好走路在玩什么?”
“我没玩,我尽量踩水少的地方不把你的鞋子弄脏弄湿,不过……”尽管她很小心地去避免了,板鞋还是被泥水抹了张大花脸,她讪讪一笑,“鞋我洗干净还给你,衣服也是。”
他借着夜色放意地凝望她,眼里的温柔和蜜意被黑暗掩藏:“到时候和专辑一起还我。”
“什么专辑?”
“生日礼物。”
“哦吼?你不是不要嘛?”
“你买都买了,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耶嘿!”她乐滋滋地把伞转了一圈,伞顶的雨水替她跳舞,她忽然想到他有一张一模一样的专辑,稍作思量,她想出了办法,“林柏楠,这样吧,我把我买的专辑给你,你把你的专辑给我,就算我们交换礼物了。”
“随你便。”明明正合他意,他却故作漫不经心的语气,继续往前行驶,“对了,那个什么功能我没取消,懒得操作,我就是很忙没上线。面包你买吧,我还能省点钱。”
她紧随其后,笑出了声。
他刚想问她傻笑什么,遽尔,电动轮椅“宕机”了,手柄向前向后推都毫无反应,死沉沉地停在原地,愣了愣,他瞄向控制盘,电量显示表亮起了红灯。
电动轮椅没电了!
意外又不意外的结果——
轮椅的续航里程为30公里,但前提是充足了电,而他已经很久没给轮椅充电了。
林柏楠不爽地砸吧了一下嘴:“没电了。”
袁晴遥却倏地露出两排大白牙:“没事呀!我又可以推你走了!我还没推过三代‘小马达’呢!哦,不对,一代二代也没推过……一代你坐不下早就淘汰了,二代被你改装了,三代我要抓紧时间玩一玩。”
她就是这样一个天真乐观的女孩,被他需要时会特别开心。
袁晴遥试着仅用一只手推林柏楠,可电动轮椅比她还重,没有非电动的那么容易推动。
她便收起雨伞,一头钻进他的伞下,换两只手来推,笑嘻嘻地征求:“林柏楠,你的三代‘小马达’ 哪天借我坐一坐行吗?”
“你玩上瘾了?”
“我好奇嘛!好不好呀好不好?”
他什么时候拒绝过她的请求,回应:“随你便吧。”
“耶!出发啦,回家咯!”
大雨让她贴得很近,近得仿佛要与他合为一体,而他在心里默默盼着雨能下得久一点。
两人到袁家时已经过了零点。
四个大人候在门厅,门铃一响就立马开了门。
袁晴遥探头缩脑地进门,察言观色,她穿着大了好几码的外套和鞋子,一副落魄样,她身后的林柏楠也没好到哪里去。
袁斌搂了搂袁晴遥的肩膀。
魏静沉着脸拍了一把袁晴遥的屁股,叹了口气,恢复了温蔼的神情:“遥遥,妈妈不反对你搞创作,但不要本末倒置,还是要把学习放在第一位。妈妈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妈妈不该看你的隐私,也不该那样批评你写的东西,创作呢,本来就应该是多种多样的,妈妈跟你道歉。”
一席话让袁晴遥的泪水如山洪奔涌,她扎进魏静怀里,感动又羞愧难当,抽噎道:“妈妈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和爸爸担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一定好好学习!”
皆大欢喜。
又聊了几句,袁晴遥送林家三口去电梯口。
等电梯的空挡,她跟林平尧和蒋玲道了谢也道了歉,又对着林柏楠笑了笑,而后,她无意中低头看地面——
黄色瓷砖上印着一串水迹,一滴一滴被楼道灯照得晶莹透亮,头在她家门口,尾巴……
在林柏楠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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