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袁晴遥这边,她第二天还在校门口等着给林柏楠还外套。工大附中进校园要检查校服,她左等右等等不到他,快上课了,她只好先回了班级。
下课后她跑去十四班一问,才知道他没来上学,她便借何韵来的手机,以自己的名义给他发了条短信。问候的同时,她还缀了一句:【昨天跑太多了,我浑身肉疼!】
林柏楠不会告诉袁晴遥他住院了,他说他这几天不能乱动索性就在家休养了。怕露馅,他还跟父母统一口径,在短信中敲下一行字:【你太缺乏锻炼了。周末按约来我家补习。对了,别来探病,我没穿裤子。】
短信发出去了,他才想起来这是何韵来的手机号,额头飘过几条黑线。
看见短信的何韵来快要笑死了……
周天早上九点,袁晴遥来到林家。
蒋玲给她开门,和在书房看书的林平尧打了声招呼,然后,她来到了客厅。
林柏楠在餐桌前等她,餐桌上放着几张试卷和一大摞参考书,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快点过来干正事。
蒋玲端来两杯鲜榨橙汁,一杯冰镇的,一杯常温的。
袁晴遥喜欢喝冰果汁,蒋玲还特意把一杯橙汁放在冰箱里冷藏了一会儿。
袁晴遥坐了过去,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书本文具,一边问:“怎么不去你的卧室学习?”
“餐桌大。”林柏楠淡淡地回复,把那杯冒冷气的橙汁从袁晴遥手边拿开,对着蒋玲说道,“妈,她今天不能喝凉的。”
蒋玲秒懂,笑着说:“那我再榨一杯。”
袁晴遥白净的小圆脸腾起一簇粉红,她瞅了眼面不改色的林柏楠,腼腆地说:“谢谢蒋阿姨。”
林柏楠把那杯常温橙汁先给了袁晴遥,而后,他将一张物理试卷正面朝上铺在她的面前:“今天先评估你理化生三门科目,早上物理,下午化学生物。我现在计时90分钟,你把这张物理卷子做了,根据测试结果制定补习计划。”
她看着他解锁手机,打开了计时器,紧张感油然而生:“这、这就开始了?”
“不然呢?你今天可不是来做客的。”他化身为严厉的老师,眼神多了几丝压迫感,指尖放在计时器开始按钮的上方,“我数三声开始计时,三、二、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屁股还没坐热乎的她抓起笔杆子,拿出草稿纸,奋笔疾书。
他没闲着,也拿出一张物理试卷写了起来。
蒋玲又端来一杯橙汁,看着两个学习劲头十足的孩子,她欣慰地笑,去书房看书了。
时间在计时器上流逝,袁晴遥集中精神做题目——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热疗已走进我们的生活,如体育场上的“蜡浴”。“蜡浴”就是将熔化的蜡用刷子刷在肿胀部位,一段时间后,肿胀消失,疼痛减轻。请问“蜡浴”运用了什么物理原理?】
一道题目中的“肿胀”二字蓦然夺去了她的注意力。
她从进门起到现在,还没来得及问林柏楠他的脚伤怎么样了?
她用眼睛偷偷去瞄餐桌下方他的腿,他坐着家用轻便式轮椅,右脚没戴足部固定支具,两只脚都穿着包脚拖鞋,但看得出来右边脚腕比左边的粗一点……
他的右脚还没消肿。
袁晴遥得出了这个结论。
“等等等等……”她无心做题了,打断了测试,放下笔,伸长胳膊去够他的手机然后按下暂停键,“停一下!林柏楠,你这样坐着没事吗?脚肿的话不应该把脚抬高吗?”
他眨几下小鹿眼,神情有些不自然。
他当然知道持续抬高患肢有益于消肿了,但是……
她不是在这儿吗?他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就想在她面前端端正正地坐好。
“没事,不去管也能消肿。”
林柏楠撂下不痛不痒的一句,又打算开始计时。
袁晴遥却站了起来,她二话没说,搬来一把椅子搁在他的右腿边,又从沙发拿来一个软垫放在椅面上。
“……你干嘛?”林柏楠明知故问,慌张地往后退。
袁晴遥眼疾手快抓住他轮椅的扶手,把他拉了回来,她拨下轮椅手刹:“怎么能不管呢?我想你快点好起来。”
况且,他受伤她有很大的责任。
说着,她弯下腰,双手轻柔地握住他的右侧小腿,将他的右腿抬起,小心地放在了椅子上,又调整软垫的位置,好让软垫正正好好垫在他的右脚下。
大功告成,她叉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他的右腿却在此时突突抽搐了几下!
他吃痛地抽气,她赶紧用小拳头轻轻敲打他的右腿,再用十指从上至下进行按摩。
这是袁晴遥第一次帮林柏楠缓解痉挛。
他二年级刚复学的那段时间,天天痉挛。放学蒋玲背他下楼梯之前,得先把他的身体往前拉一拉,让屁股坐到轮椅坐垫前沿,每每一挪动,他的两条腿就不听话地“跳舞”,蒋玲便先轻捶再揉捏,直到双腿的痉挛停下。
八岁的林柏楠不仅忍受了神经痛,还承受了冯胤懿一伙人对他的嘲笑。
小霸王们不会当着家长的面笑话他,他们会在课间十分钟围在他身边取笑他是条“半死不活的鱼”,在陆地上不能行走,在水里也游不动。袁晴遥则张牙舞爪地冲上去,放狠话要让冯胤懿变成一条“死鱼”。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五年级,林柏楠做了脊髓神经修复手术之后才有了好转,他痉挛得没那么频繁了。那年,袁晴遥好奇地问为什么做了手术腿就不会抽筋了?林柏楠回答,痉挛代表脊髓神经连接还在,做手术把神经切断,就不痉挛了。
她听得头皮发麻,他却冷静得像在讲述别人身上发生的事。再后来,痉挛了他都是自己处理的,忍着痛,淡定地用拳头捶抖动的腿,捶得邦邦直响……
他的脚伤还没好,她这次可不敢让他自己上手了。
片时,痉挛停止,袁晴遥终于分出心思端详林柏楠的脸色。本来就还病着,又被神经痛折磨了一番,他显得有些憔悴,她便多捏了捏他的腿,帮他缓解不适。
他的腿摸起来不像瘫痪了十年的病人的腿,纵然没有同龄男生那么紧致又结实的肌肉,但肌肉还是存在弹性的,皮肤没有松松垮垮,手感也没有瘦骨嶙峋……
看来这些年的康复训练没白做呀!
思绪流转之即,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拨开了袁晴遥的手,她一抬头对上了林柏楠的眼睛。
他眼眸中好似有暗淡一闪而过,他双手撑着轮椅扶手,把身体往上提了提:“我们继续吧,不要浪费时间。”
她应了声,又开始专心做物理试卷。
将近十一点钟,袁晴遥的物理测试结束。
蒋玲看时间差不多了,从书房出来准备午饭,林平尧跟着出来打下手。蒋玲今天打算做油焖大虾、红烧鱼、麻婆豆腐、清炒藕片……都是袁晴遥最爱吃的菜。
林柏楠拿着红笔,对照参考答案勾勾画画,袁晴遥闲来无事托着下巴听厨房里的动静。
厨房偶有厨具碰撞的声响,以及叔叔阿姨为了不打扰他们学习而有意压低的亲昵的对话声。
蒋玲和林平尧十几年来一直恩爱有加。林平尧平时工作繁忙,但只要一有闲余时间便会帮蒋玲分担家务,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样样不在话下,还会制造小惊喜逗老婆开心。
在袁晴遥的心目中,林叔叔简直是完美男人的代名词——
操得了手术刀,使得了锅铲,拿得了扫把,温柔体贴有耐心,浪漫随和有教养,学识渊博、仪表堂堂,最重要的是对待感情专一又宠妻爱子。
袁晴遥不止一次对林柏楠哀嚎:“你这性格到底像了谁!你为什么不随林叔叔呢?你要是随了林叔叔,哪怕一半也好,你现在绝对招人稀罕得不得了!”
林柏楠听闻冷笑:“呵,我怎么了?我这么差劲你别搭理我啊?再说了,也有像的部分好吗?”
至于像的部分……
反正袁晴遥这么多年了愣是没看出来。
硬要说出个相同点,那就是他俩都是聪明的男的吧!
“82分。”
林柏楠的声音将袁晴遥的神思拉回,他看上去对这个成绩很不满意,眉头蹙起,问道:“你平时是这个水平吗?”
“嗯,差不多。”袁晴遥老实回答。
物理是她所有学科里最薄弱的一门,初一初二还好,自从升入初三,她100分的物理试卷通常考80分左右。她的电学学得比较差,她学不太懂也不理解她为什么非得学电学不可呢?她以后又不做电工。
而林柏楠的物理学得绝顶好,初中物理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求知欲了,高中物理知识他都已经学了一大半。
他还喜欢做实验,他给袁晴遥表演过用吸管扎穿土豆、悬空硬币桥、防火气球、还有什么水的瞬间结冰法……看得袁晴遥瞠目结舌。除此之外,他的动手能力让袁晴遥叹为观止,他会自制精密的机器人,厉害得不得了!
林柏楠用红笔把“82”圈了起来,正颜厉色道:“太低了。”
这评价让袁晴遥讪讪然,她捏着嗓子为自己挽尊:“也没有那么低吧?女生考八十几分已经很不错了……”
“学习分什么性别?有大把的女生理科成绩优越,你要想考上重点班就全力以赴,性别不是枷锁,你也别把性别当借口。”林柏楠语气严厉,他扫视卷面,下了结论,“你的电学太差了,扣分基本都扣在了电学上,我找几道简单的电路题给你做,看看你的基础有多差……”
吧啦吧啦……
明明是不客气的批评,袁晴遥却一不生气,二不羞愧……
因为她走神了。
她兀然发现林柏楠变声了。
自从几日前她察觉到他长大了,她就开始无意识地去寻找他成长的证据,而此刻,他大段的话让她将他的声线悉数纳入耳畔。
她对他声音最深刻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他天天扯着又细又奶的嗓门教育她,还常常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而现在,他的声音彻底褪去童稚感,音色清透,尾音又点渍一丝沙哑,缠结着冷冽的味道。听他说话,她仿若在大夏天喝一杯加冰的绿茶,微苦但却十分爽口。
“……计划就是这样,ok吗?”
“啊……”袁晴遥回过神来,拿中性笔尾部戳了戳额头,羞涩跃然于脸上,她嘿嘿笑,“那个,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呀?我刚才没注意听。”
林柏楠歪着脑袋看袁晴遥,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问道:“你肚子饿了?集中不了注意力了?”
“算是吧,我刚才光顾着听你的声音了……”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直视他,欢欣地跟他分享自己的新发现,“林柏楠,你的声音好好听哦!你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听了?”
她眼神真挚得不像话:“你以后多跟我说说话吧!”
“……哦。”
林柏楠整个人僵住。
他木然端起杯子喝一口橙汁,再次开口,他感觉自己快要不会发声了。
他重述了一遍补习计划,接着问:“……你自己感觉,除了电学还有没有哪个模块学起来吃力?”
“唔,机械能这块我也经常丢分,比如这道题……”
她向他请教问题,让他帮忙分析做错的原因,他则认真解答。
在学习方面,袁晴遥的脑瓜子还是挺好使的,林柏楠讲了一遍她就听懂了。
林柏楠翻开参考书,找了一道类似的题目:“听懂了不代表掌握了,做做这道题,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会了。”
“好!我挑战一下!”
依照林柏楠讲的思路,袁晴遥很快就解了出来,她把参考书摆到他眼前,有点小骄傲地用眼神示意她做完了。林柏楠的眼皮微微垂下,检查起解题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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