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在他身边,永远不会有这幅画面。
黯然神伤之即,嘎吱一声,诊室门被推开。
卢文博走进了治疗室,关上门,快步向林柏楠走来:“哎呦,我的小老弟,你怎么摔成这样了?!”
他一脸心痛,拿来几个冷敷袋,弯下腰,再次检查林柏楠的伤情:“我看你这情况得拍个x线光片看看伤到骨头了没!放射科下班了,你要不……办住院吧?”
“不要!”林柏楠一口否决。
他整理好情绪,朝门的方向张望,比手势示意卢文博小点声,他不想让袁晴遥知道他此刻的模样有多惨。
“那我给林主任打个电话?让他下来?”
“不行,先别告诉我爸。”
“你这怎么瞒得住啊!”话毕,卢文博捂严实嘴巴,心虚地看了眼林柏楠,又看门口,他刚才声音好像有点大……
“叫我爸下来不就变相告诉袁晴遥我伤得很严重?”林柏楠压低声音说道,随即,他抿了抿嘴巴,黑亮亮的眸子里写着“请求”二字,“我回家会告诉爸妈的,明早我也会过来拍片……文博哥,你这会儿先帮我瞒着袁晴遥吧?”
卢文博推了推眼镜,一脸无可奈何。
他也是从小男生成长为男人的,理解男孩子不愿意在心仪的女孩面前如此狼狈。他点头:“行吧,臭小子!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你躺下吧,舒服点。”
治疗完毕,林柏楠和卢文博出了诊室。
袁晴遥在诊室斜对面的长椅上坐着等,见林柏楠出来,她迎上去,目光被他的右脚吸引:“……啊!”
她叫了一声,赶忙蹲下查看伤情——
他的右脚穿了固定支具,她在班里见过,有个踢足球把脚摔骨折的男生就穿过类似的支具,那个男生拄拐拄了半个学期。
林柏楠戴着的支具是灰色的,不透明,袁晴遥从外面看什么都看不出来,她仰起头望他,小脸痛苦地扭成一团,仿佛受伤的是自己:“你你你……骨折了?!”
“没有。”他转动轮椅,让没受伤的左侧身体面对她。
如果不是没鞋穿,林柏楠打死也不会在袁晴遥面前戴支具。做检查时,他右脚的运动鞋脱不下来,脚肿得有两倍大,死死地卡在鞋子里,卢文博只好拿剪刀把鞋面剪开……
虽然内心忐忑怕被袁晴遥发现,但林柏楠表面看起来一脸无所谓:“就扭了一下,脚有点肿。没事,几天就好了。”
“那胳膊呢?”她继续关心道。
“破了点皮。”
“……真的假的?”
“真的,骗你干嘛?”
林柏楠轻描淡写的语气令袁晴遥忍不住起疑,她站了起来,直视卢文博的眼睛,口气严肃:“文博哥,林柏楠说的是真的吗?”
“啊……对,对!”卢文博短暂地结巴,摸了下鼻尖,依着林柏楠的意思往下说,“不严重,这两天伤口别碰水,移动的时候注意点,别二次受伤了……”
卢文博停顿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知道我?”
他语气惊讶。
他没穿白大褂、没戴姓名牌,自始至终也还没顾得上介绍自己,袁晴遥却叫出了他的名字。
“嗯,常听林柏楠提起!”袁晴遥弯了弯嘴角。
卢文博是给予过林柏楠莫大鼓励和帮助的人,她当然知道。他小时候就跟她聊起过卢文博,说文博哥个子不高,戴眼镜,嗓门大且喜欢把头发梳得很高……很容易对号入座嘛!
既然医生都说了不打紧,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袁晴遥笑容变得松弛,她刚准备做自我介绍,卢文博抢答:“那我猜……你是遥遥吧,袁晴遥!”
“文博哥,你也知道我?”袁晴遥又惊又喜,原地蹦了一下,“林柏楠也跟你提起过我吗?”
“当然咯!”卢文博笑着颔首,意味深长地瞥了林柏楠一眼……
何止是提起过,他还知道小老弟的秘密呢!
“咳咳!”林柏楠轻咳,岔开话题,“……袁晴遥,你给你奶奶打电话了吗?”
“打了,我跟奶奶说了我今天不过去吃饭,明天再去。”袁晴遥想起来林柏楠的手机还在她的口袋里,她把手机还给了他。
她刚才借他的手机打电话了,联考之后,她无颜面对爹娘便自觉将手机上交了,工大也不允许学生带手机进教室,林柏楠不听话,但她很听话。
“那回家吧。”林柏楠朝电梯的方向微扬下巴,拉起手刹,滑动轮椅转了个方向,“文博哥,我们走了。”
“嗯,路上小心。”
长大
跟卢文博道别, 袁晴遥又接管了轮椅的行使权,她威胁林柏楠胆敢反抗就再把他的手捆起来!
她推着他穿过走廊,推着他乘坐电梯, 推着他来到偌大的门诊大厅, 已经过了就诊时段, 大厅里只有寥寥可数的人。
那是她第二次推他的轮椅。
第一次在两年半以前,初一新生报到那天, 她推他穿过了拥闹杂乱的窄街。
不过,这一次手感好像有些不同, 轮子行驶起来特别顺滑,在瓷砖上滚动就像德芙巧克力入口一样丝滑,手推柄也和印象中的触感不一样。
她自顾自地摸索起来, 往前推一下, 再往后拉一下,往左一下,再往右一下……
“你干嘛?”林柏楠抓住椅背。
袁晴遥歪着脖子从侧面和后面瞅轮椅,明白手感为什么变化了:“林柏楠,你换‘座驾’了?”
“嗯。”
“什么时候换的?”
“开学。”
难怪她才发现!
她这学期从开学到现在就见过他两面!
袁晴遥仔细地用目光描摹林柏楠的“新座驾”——
车架和弹性钢丝辐条都是纯黑色的, 花鼓是红色的, 结构线条流畅,质感非常好;座椅两侧没有了扶手, 现在就算帮他捡东西头也磕不到了;脚踏板变成了一体式的,他原先那个“夜行侠”的脚踏板是分开的,左边一个, 右边一个;两个轮胎还有10°左右的倾斜, 有点“八字形”。
“咦?轮子为什么是斜的?”袁晴遥好奇发问。
“这叫斜轮。”林柏楠解释道,“外倾角能增加轮子的抓地力, 转弯的时候保持稳定,而且更符合人体工学,防止各种剪切力,也就是对皮肤组织产生的摩擦力……”
“等等!”袁晴遥小手伸到林柏楠的眼前,她快要听不懂了,“所以比‘夜行侠’强在哪里?”
“防侧翻……”话音方落,林柏楠的脸上飘过一丝赧然。
“懂了,防侧翻但不防后翻呗!”袁晴遥打趣道,她不觉得摔倒有什么丢脸的,就是有点危险。
见林柏楠扭过头眯着眼睛瞪她,她龇着牙傻笑:“开个玩笑,哈哈!我今天给你的新座驾赐个名字吧!就叫它……‘扑克牌’!怎么样?”
红黑配色让她联想到了扑克牌。
“扑克牌?”他轻声跟念。
主观也好,客观也罢,反正她起的名字他都很喜欢,他回答:“随便。”
“对了,林柏楠,有没有那种能站着推的轮椅呀?”她又升起了好奇心,如果有的话,她要给站立轮椅起名为“擎天柱”。
“站着推?”他稍稍侧了侧头,眼神有一瞬的失焦,像在记忆中检索什么,而后他回复,“目前没有。”
“那你长大了发明一个呗!站立式轮椅!”她突发奇想,“再发明一个能穿在身上的机器腿,就像裤子一样,用大脑控制它带你走路!要设计成可伸缩式的,腿可以伸展到两米长!再装上喷气装置,还能飞呢!”
“你电影看多了吧……”
“想象力是创新的源泉嘛!”她笑呵呵地推着他走。
“扑克牌” 格外轻巧灵活,别说轮椅使用者了,连推轮椅的人都感觉很舒服。
袁晴遥顺时想起了林柏楠过往用过的轮椅。每一辆都做工精致,造型时尚,导致她看电视剧,一看到演员扮演下肢残障人士时,无论贫富,坐着的都是医院借来的那种临时医用轮椅就控制不住吐槽:剧组就不能用点心,准备一个像样一点的轮椅吗?
医院那种“老人椅”又大又笨重,推起来还有“嘎吱嘎吱”金属摩擦声,让坐在轮椅上的病人显得分外悲惨……
残疾人本来就容易和一些消极词汇挂钩,她不希望大众加深这种刻板印象,也有非常多的残疾人在体面地生活着,不是吗?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生活,不需要被同情,也并没有从表到里都低人一等……
好吧。
袁晴遥承认她有私心。
她至少不希望别人以悲悯的眼光来看待林柏楠。
她低头瞧了瞧他干净整齐的头发,忽而呆了一下……
他貌似长高了。
她恍惚记起她第一次推他时,他的脑袋离她还挺远的,而此时,外加他的新轮椅座高加高了,她感觉自己弯弯腰,下巴就能碰到他的发顶,再低低头,鼻尖还能蹭一蹭他的头发。
她的思绪倏地飘远……
其实,除了朋友这层身份,她还把自己视为他的“姐姐”,如此一来,她会在面对他时更包容、更有责任感,但不知从何时起,她没再把他当成过弟弟……
袁晴遥停止了推轮椅的动作。
林柏楠不解,刚想偏过头问问袁晴遥又在玩什么,结果一张粉白的小圆脸猝不及防地凑了过来,她的碎发扫过他的脸颊,他吓得脖子后缩。
“林柏楠,你好像有喉结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脖子看,全然没留意到她喷出来的温热气流扑上他的皮肤。
须臾之间,少年的耳廓被烫红。
他吞了口口水,已有雏形的喉结上下翻滚,慌张地用手掌推开她的脸:“……太近了。”
袁晴遥“哦”了一声,纹丝不动。
她沉浸在观察林柏楠当中——
他的腿长长了,虽然坐着呈直角状,但看得出来很长;他的背和肩膀都变宽了,骨架长开了,撑得起宽大的校服;腰身和手臂也都更长了……
她的目光正要往他的脸上落,想看看他长胡子了没有,她们班不少男生的上唇缘已经生出了毛茸茸的小胡须……
而下一秒,他的手直接盖住了她的上半张脸,用手掌将她的视线遮挡地严严实实!
以及……
他的手也变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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