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生活。
袁晴遥把压岁钱藏在了林柏楠那儿,她说这次考试不知道考得怎么样,万一考砸了,妈妈怕是要没收她的压岁钱。
林柏楠挑了挑眉毛,说他要扣下一张,算是那次“猜口型游戏“的奖励。
袁晴遥自然不肯了:“别别别啊!要不……我帮你洗轮椅吧?我保证洗得锃光瓦亮!”
于是,林家洗手间里——
挽着衣袖和裤腿的少女拿着把小刷子,在少年的指挥下认认真真地刷轮胎缝隙、轮环、脚踏板等,少年坐着家用轻便式轮椅,在她的视线盲区看着她浅笑。
那一年,林柏楠收到袁晴遥送他的生日礼物是一条小珠子檀木手链。
谈不上迷信吧,又有点迷信,反正她就是希望檀木手链能保佑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送手链的时候,她担心他觉得娘,不会戴,还特意装作凶巴巴地强调:“手链很贵的,好好戴着别不知好歹!”
林某人心里的蜜罐打翻了,嘴上却不咸不淡地吐出:“行吧,就给你个面子。”
只要是她送的,他就一定会戴。
小鹿尾巴
很快, 日历翻到了大年初五。
这一天,工大附中初中部的学生早上九点返校领取成绩单,各班班主任公布假期补课名单和补课的具体时间。
初一十四班内, 林柏楠刚划着轮椅进了教室后门, 几个同学就围上来, 恭喜声连连响起:
“林柏楠,恭喜你啊, 你是第一!”
“老杨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你给咱们班争光了!”
“厉害啊!你甩了第二名二十几分!”
“……哪个第二名?”林柏楠心底升起不妙的预感。
“当然是年级第二名喽!”其中一个男生笑着拍了下林柏楠的肩膀,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啊?你考了年级第一!”
“……”
林柏楠倒吸一口凉气。
糟糕!
他考得太好了!
听了听同学们的聊天声林柏楠才得知,原来这次考试的数学、英语和生物试题出得很难,估计是教研组想给学生们一个下马威吧, 让学生们在假期也不敢松懈下来。
数学卷的最后两道大题是奥数级别难度的题目。倒数第二题全校只有林柏楠解出来了, 而最后一题,无人破解。倒也不是压根没人会,唯一会解的林同学,怕自己考得太好就给放弃了。
而英语卷的阅读理解涵盖了很多超纲词汇,生物卷也考了很多超前知识点……
反正林柏楠都会。
他一边答题, 一边根据期中考试的排名预估了自己的目标分数。
结果, 这个什么都会的少年没察觉到本次考试的难度增大了,大家的分数普遍降低, 他就算考了期中考试年级第十五名的那个分数,也遥遥领先其他人。
难怪袁晴遥考完试哭丧着一张脸,喊题目好难啊……
林柏楠无奈地用手扶额, 他现在骑虎难下——
下次若是考不了第一名, 蒋玲会不高兴。
下次若是还考了第一名,初二新学年的优秀学生代表发言他铁定是逃不过了。到时候, 他得写一篇鼓舞人心的发言稿出来,中心思想大致是:我这样了都在用功读书,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学习?然后,在全体师生的注视下念完稿子,接受寓意复杂的掌声,再被冠上个“身残志坚”的赞誉……
林柏楠讨厌这样。
他讨厌抛头露面。
他讨厌“身残志坚”这个词,仿佛“身坚志坚”和“身残志残”就是应该的,而残疾人拥有了普通人也有的意志力就是世间罕见到值得被称颂的事。
比起同情和吹捧,他更想要获得尊重。
对残障人士真正的尊重,是平等对待,是给予他与健全人同等的待遇与态度,怎么对待健全人就怎么对待他,所以,夸他“志坚”就够了,别画蛇添足在前面缀一个“身残”。
初一十四班愁眉苦脸的人不止林柏楠一个。
课桌前,何韵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桌面上摊开的数学答题卡,卷头红惨惨的数字刺得她眼睛疼——
24分。
看了无数遍还是相同的结果,她数学考了24分。
怎么可能?!
她明明抄了林柏楠的答案!
他数学全年级最高分,而她全年级垫底?!
何韵来双手颤巍巍地翻看起了自己的答题卡,她赫然发现她抄的选择题和填空题竟然一道都没对,全部打了红叉叉!
难道……是她抄错了?
难道……是她看差行了?
可其他科目她也抄了林柏楠的答案,都是正确的呀!
偷食了林学霸的劳动成果,何韵来其余科目考得不错,一门门都创造了历史最高记录。唯独数学,唯独她毫无办法的数学,刷新了历史新低。她只做对了前两道计算题,其他题写了写公式,零零散散凑了几分……
惨了。
她寒假必须参加补习班了……
十四班的班会上,杨老师分析了本次考情,作为数学老师,他自然重点分析了数学成绩。
他吧啦吧啦:“首先,要恭喜咱们班的林柏楠考了全校第一名,他的数学成绩也是全校第一,让我们把热烈的掌声送给他!不过啊,林柏楠费心费力地好不容易帮咱们班拉高了班均分,有人凭一己之力又给拉回来了……”
杨老师话头一转,褒贬分明。
林柏楠和何韵来两个人都在这段话里如坐针毡。
班会结束,林柏楠把成绩单随意塞进了书包,摇着轮椅去了走廊另一头的初一一班。
初一一班还没放学,他静静在门口等。
过来过去的学生对着他议论纷纷,有的还大明大方地将他指给身边的人看:“快看,他就是那个年级第一!”
他们没有恶意,大概是觉得新奇,一个坐轮椅的居然能考得那么好。
可面对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林柏楠只想快点离开学校,他现在没有儿时那么在意他人的眼光了,但还是有些反感将自己置于人群的视线中心。
好在一班的班会没拖太久,又等了几分钟,袁晴遥像只小鸟一样飞冲了出来:“林学霸!久等了!”
袁晴遥的大嗓门惹来了更多的视线,林柏楠有些难堪,他环顾四周:“……别那么叫我。”
“你怎么还害羞了?我要是你啊,就在脑门大大地写上自己的名字,还要大摇大摆地走路!”说罢,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给,第一名的奖励。”
“这么寒酸?”
“礼轻情意重嘛!”袁晴遥摇了摇矿泉水瓶,可爱的笑容中透着几分灵俏,“你再仔细看看,有小惊喜哦!”
林柏楠接过矿泉水,拿在手里端详,他将瓶身旋转了半圈,几个用黑色中性笔写的字呈现在他的眼前——
【给最棒的第一名!】
塑料瓶上面不太容易写字,字体歪歪扭扭的,句尾的感叹号被描的又黑又粗,凸显出了她写字时的激动心情。
文字的下面,她还画了个笑脸。
心中泛起了惊喜的波澜,他克制住唇边渐深的弧度,假装潇洒地回:“谢了。”
“嘿嘿,不客气!”
“不过画得不怎么样,脸都画扁了。”
她撅起小嘴反驳:“不太好画嘛!你画一个试试!”
他望着她,小鹿眼中跳动着名为“期待”的波光:“下次……考第一名还有奖励吗?”
她举手发誓:“当然了!我保证下次不这么寒酸!”
他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那我拭目以待了。”
出了校园,两人一递一句地闲聊。
林柏楠今天去医院的康复中心做复健,顺路送袁晴遥回家,他问:“你考得怎么样?”
袁晴遥乐呵呵地说:“比上次进步了!嘿嘿,这下不用担心压岁钱被收走了,爸爸妈妈假期也不会多管我了,我可以上网上到爽喽!”
某人的语气酸溜溜的:“嘁,上网有什么好玩的,不就看那个叫什么‘you-know’还是‘i-don’t-know’的男的……”
俩人还去了街心公园喂流浪狗,可那些狗狗不知道躲去哪里过冬了,袁晴遥呼唤了好半天,一只也没见到。
她边找狗边抱怨:“林柏楠快来帮忙找呀!你一直往身后看到底在看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
林柏楠把袁晴遥送到小区门口,两人道了别。
小区离医院还有将近两公里的路程,那个医院算得上林柏楠的第二个家,也是他爷爷和爸爸工作的地方。
他走在非机动车道,虽然不太安全,但总比人行道好走些。
这条人行道有些年头没修缮了,地砖凹凸不平,还停放了不少非机动车辆,把空间占去一大半,盲道也被死死地盖住了……这或许就是生活中很少遇到残障人士的原因之一。
走着走着,一种异常的感觉在林柏楠的心底滋生,他的第六感拉响了警报。
这种感觉不是摩托车和自行车从身侧经过时的那种不安全感,而是有物体暗戳戳地在他的周围徘徊——
他被人跟踪了。
进了医院,林柏楠穿过宽敞的中庭来到了康复中心楼。从无障碍斜坡进入康复中心的正门,他没有直接去二楼的复健室,而是迅速绕到了正门旁边的咨询台……
他躲在了咨询台后边。
咨询台的高度比较高,还是弧形的,能将他完美隐藏。
林柏楠在街心公园就觉察到,有人在尾随他和袁晴遥,还一直跟来了医院。那个人并非居心不良,不然可以随便把他拉进任何角落或者小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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